第63章 六十三隻龍崽(1 / 2)

沈謬很久很久都沒有去過琴行了,趙爺爺給他打過很多電話,想聊一聊之後比賽的事情,隻是都被他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拒絕了。

少年久久佇立在門口,看著裡麵熟悉的,琳琅滿目的琴具樂器,裡麵光輝燦爛,精致美好,竟是讓沈謬一時不敢進去。

“小謬?”

趙爺爺看到他很驚喜,

“站在門口做什麼,快進來。”

“......好。”

沈謬認識趙爺爺很久很久了,從八歲,到十三歲。就連那架二手鋼琴,也是對方幾乎半賣半送給他的。

從那以後,沈謬經常去店裡幫忙,因為是小孩,所以不能當工作或者兼職,但趙爺爺會請他吃飯,讓他用最好的鋼琴練習,還會指點指點。

他說,沈謬是他見過的,在鋼琴上最有天賦的小孩。以後,一定會站在音樂世界最中心的位置。

沈謬看著趙爺爺的和藹欣喜的笑容,緩緩抬步跟著進去。

“哎喲,我們小謬換新發型了?真俊,還精神。”

“決賽準備得怎麼樣了?去首都的話,要不要爺爺陪你一起?這你可得早點說,爺爺好訂機票,住宿嘛,爺爺在首都還有個老房子......”

少年垂著眸子,安靜地聽他說。

那場噩夢中,沈謬回國複仇,他所有的時間,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報複上,最後拉著沈家,以及因為卓眠眠而牽扯進來的江家,最終玉石俱焚。

一場鮮血淋漓,歇斯底裡的複仇過後,沈謬了無生願,驅動他活著的仇人,都死了,他也該死了。

沈謬隻想死得乾乾淨淨。所以他把罪有應得的所有人,都送進了監獄,也包括自己。

可是沈謬沒想到,死刑宣判後,唯一願意來看他的人,竟然是趙爺爺。

那個時候,趙爺爺已經七十幾歲了,對方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給他送來了一把老舊的小提琴。

就是那把,沈謬母親留下的。

可惜那個時候,沈謬的手已經拉不了小提琴了。他的指骨十三歲那年被打斷,哪怕後麵修複愈合,骨頭的形狀也很畸形。

當時,老人滄桑的雙眸中,滿是痛心和惋惜。

可二十八歲的沈謬,在那一刻,僅僅隻是露出些許意外的神色,連看見母親的小提琴,也並不為之動容,冷血到了極點。

因為他一點兒也不後悔,一點兒也不。

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也是最有用的。財力,權勢,暴力,血腥,陰謀詭計,這才是複仇最痛快,最爽的方式。

自從綁架案結束之後,沈謬總是會回憶起噩夢中的畫麵,就像是真的有另一個,二十八歲的“沈謬”藏進了他的身體裡。

然後告訴他——

音樂有什麼用?

鋼琴,小提琴,比不過刀,比不過槍,比不過滔天的權勢。

少年閉了閉眼,忽然拉住老人的衣角。

“趙爺爺,可以......彈琴給我聽嗎?”

“......”

老人微微怔住,隨即露出一抹笑,

“好啊,小謬想聽什麼?”

“掙紮,痛苦,仇恨,選擇。”

這樣的標簽讓老人微微一愣,他思忖片刻,隨即得到了答案。

趙爺爺用那隻,失去了食指的殘肢,握住了少年遍布傷痕的手。

他沒有問向來將手視如生命一般保護的沈謬,如何弄成了這副模樣,隻是微笑著說,

“好,爺爺彈給小謬聽。”

沈謬看著這位年近六十的老人,他並不清楚對方曾經有怎樣的過往,但不俗的琴技,優雅的言談,矜貴的身姿,都在訴說著老人曾經不凡,甚至可能輝煌的從前。

可落在琴鍵上的手,卻缺失了一根手指。

不過趙爺爺似乎並不對此感到自卑,或者下意識想要隱藏,他大方落座在琴凳上,殘缺的手,在黑白森林中跳動。

哪怕殘缺了一根手指,老人依舊彈得遊刃有餘,甚至展現出了極端不俗的能力。

琴音營造了一場暴風雨,神乎其技的手指,令人眼花繚亂。

——《暴風雨鳴奏曲第三樂章》

作者:貝多芬。

沈謬失聰以後,也經常彈那位大師的曲子。那個時候,他還曾生出過妄想,妄想自己也可以,用一雙失聰的耳朵,成為音樂世界中最閃耀的那顆星星。

可二十八歲的沈謬,不會再有......那樣的妄想。

二十八歲的男人,和十三歲的少年,從心靈到身體,天差地彆。

他舍棄了夢想,舍棄了善良,親手殺死了過去的自己,從乾淨昳麗,到血痕斑駁,最終碎裂在仇恨中,

在汙穢而黑暗的亡淵中,重塑成最臟汙不堪的模樣。

二十八歲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對如今的沈謬衝擊巨大,幾乎要將他吞噬。甚至讓他一度產生了,想要成為對方的想法。

因為二十八歲的沈謬,成功了,成功複仇,甚至連首都兩大世家都可以被他搞垮。

十三歲的沈謬想要力量,想要擁有二十八歲的自己那樣的力量。

不僅僅是因為可以複仇,他還會擁有足夠站在小孩麵前的底氣。畢竟,豪門世家最看重家世,出身,權財。

所以他開始拚命地模仿對方,模仿對方的冷血,模仿對方暴力解決問題的方式,模仿對方的籌謀算計。

少年的沈謬想要放棄乾淨美麗的音符,去觸碰臟汙的血。

可昨晚,小孩對他說——

【我不喜歡,你現在這樣。】

【我喜歡,彈琴的小公主,閃閃發光的。】

可今天,趙爺爺為他彈,《暴風雨》

沈謬知道老人是什麼意思,因為他讀過與之相關的,莎士比亞的《暴風雨》。

裡麵講的是,有一位公爵被弟弟篡位,後來,公爵帶著女兒,逃到荒島,擁有了魔法,製造了一場暴風雨,將弟弟和一位王子弄到荒島。

最後,公爵的女兒和王子結婚,公爵原諒了弟弟。

原諒......?

“不能,原諒。”

鐺——

沈謬猛然一掌摁在琴鍵上,幾乎是粗暴地,打斷了老人的琴音。

因為他聽見的,不是摯愛的琴音,而是另一個沈謬,歇斯底裡的恨意。

“我不能!”

“......”

趙爺爺停下,他搖搖頭,看著幾近偏執的少年,

“孩子,不是原諒,是放過,不是放過彆人,是放過自己。”

趙爺爺不知道少年的身上發生了怎樣的事,但他能給清晰地感知到,對方走偏了路。

——很偏。

老人拉著他的手,低頭看著上麵細小的傷口

“你還小,未來的路還很長,很長。”

“每個人,都是一粒獨特的種子,爺爺希望你哪怕長在雪原峭壁上,風雪和斷崖也不能阻止你開出最美,最豔麗的花朵。”

“而不是掉下去,在泥濘中腐爛。”

趙爺爺抬起頭,用殘缺的手包裹住他,

“小謬,你是爺爺這輩子見過的,天賦最好最好的孩子。你隻要不放棄,未來會一片光明,輝煌燦爛。”

沈謬呆呆地看著他,在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老人身上,他卻仿佛忽然間觸碰到了一種,能被稱之為親情的東西。

“不要著急,小謬,你可以慢慢長大的。”

“.......”

下午六點,沈謬離開了琴行。

他好像......忽然找到了一點方向了。

不一定,要用血腥暴力,逾越法律的手段,去複仇。也不一定,非要將自己和那群惡臭臟汙的垃圾,一同埋葬。

他的手沒有被打斷,他的夢想還亮著微弱的光。而且現在,還有人,願意等他,願意擁抱他,願意......愛他。

沈謬打開手機,看見了相冊中一支支重新生根的玫瑰花,還有很多很多,小孩奇奇怪怪又可可愛愛的照片。

她說,

【殿下是我摯愛的珍寶。】

【我們有過約定,小公主以後,就是龍龍的寶貝。】

那一刻,沈謬選擇相信,相信童話,也相信她口中的約定。

所以現在,沈謬想換一條路走,換一條乾乾淨淨的,光輝燦爛的路。

他不想要自己的生命,和那些醜陋臟汙的人埋葬在一起,他想要以最乾淨美麗的模樣,成為一隻小龍崽的......珍寶。

滴——

熟悉的邁巴赫停在了少年身邊,車窗落下,酷炫狂霸拽的霸總瞥來一眼,

“上車。”

“......”

少年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後沒有猶豫地走過去,

“謝謝江叔叔。”

回答他的,又是男人熟悉的一聲“嘖”。沈謬坐在後座,旁邊是熟悉的兒童安全椅。

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發現裡麵放著一個小藥箱。

“給你的。”

“......?”

沈謬愣了愣,好半天才注意到對方指的是他的手。少年低下頭,抿了抿唇,

“謝謝。”

江淮生忍不住看了一眼後視鏡,眉頭皺起,看起來凶巴巴的,

“贏了還是輸了?”

“.......啊?”

沈謬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引得霸總又忍不住“嘖”一聲,語氣不耐,

“打架,贏了還是輸了?”

“......贏了。”

沈謬訥訥回答。

他在噩夢中見到過江淮生,隻是他們的關係......很不好。

噩夢中江淮生比現在更威嚴,也更多幾分滄桑。看起來就像那種......豪門集團的鐵血掌門人,行事雷厲風行,手腕果決利落。

說實話,當時複仇的沈謬並不願意和江淮生對上,可對方的養女偏偏嫁給了沈子宸,而沈江兩家本就是世交,加上姻親關係。於是江淮生最後不得不插手,阻止沈謬。

可那個時候,沈謬已經瘋了,他不顧一切,歇斯底裡,隻想著將沈家所有的人拉入地獄。

於是,他利用當年江淮生不正當的收養手續大作文章,利用卓眠眠不懂商事,竊取對方公司的機密文件,製造漏洞。利用媒體和江綿綿的死,去刺激卓晚舟。

總之,複仇的沈謬用儘了一切陰謀詭計,甚至逾越法律的手段,才達到了最終複仇的目的。

可即便目的達到,過程中江淮生還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如果按照正常的,合法的方式和手段,或者江淮生沒有那麼多顧忌,沒有那麼多軟肋。

沈謬或許,贏不了那個男人。

“哦,贏了還行。”

聽見沈謬說贏了,總裁爸爸的眉頭終於舒展,他還以為少年這一副瘦弱模樣,是在外麵受了欺負。

江淮生微微頷首,繼續問,

“誰的錯?誰先動的手?”

沈謬緩慢眨了一下眼睛,從壓抑瘋狂的畫麵回神。

他覺得自己跟江淮生的對話很奇怪,有一種......兒子在外麵打架,回去後被嚴厲的老父親責問的感覺,

真......奇妙。

就像是既定的世界線忽然出現了一個分歧點,隨後發生的一切,都南轅北轍。

這一刻,沈謬更加清晰地意識到,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不會,絕不會再走上那條血淋淋的暗黑之路。甚至或許,就像趙爺爺說的那樣,他的未來,是有光的。

於是此刻,少年下意識乖乖回答,

“他們的錯......我先動的手。”

“嗯。”

哪怕心裡抱怨著老爺子當初過分粗放的養兒子方式,然而現在,江淮生卻下意識地遵循了對方的習慣。

畢竟男孩子嘛,打架很正常,打輸了丟人,沒理更丟人。

要有理,還要贏,那才有點樣子。

總裁爸爸點點頭,唇角翹起,麵色終於愉悅,

“不錯,有點樣子。”

“......”

【誒?】

沈謬忽然怔住。

因為噩夢中,那個男人對他隻有厭惡和看不起。

隻不過,對方並不是像沈宏才那樣看不起他的出身,而是看不起沈謬用的手段,看不起沈謬的陰謀詭計。

江淮生,是一個光明磊落,說話做事都十分坦蕩大氣的男人。哪怕最後陷入困境,四麵楚歌,依舊脊背挺直,不曾屈膝。

特彆,特彆地,帥氣。

無論是噩夢中,還是現實,沈謬還是第一次......得到江淮生的誇獎。

這種感覺,很奇怪,但......

不討厭。

沈謬唇角忍不住翹起一點,他拿過小藥箱,然後仔細地處理手上的傷口。

車一路開到了片場。

不過江淮生沒有立刻下去,他還故作不經意地照了照鏡子。自從之前被小女兒說過醜之後,曾經粗糙的總裁爸爸就開始變得精致起來。

甚至連穿著打扮都往韓劇男主方向靠了。沈謬等他好了也才開車門,看破不戳破。

隻是沒想到,還沒走進去,就聽見了小孩子的哭聲。一大一小兩人心中同時一緊,不過又立刻反應過來。

——不是綿綿的哭聲。

因為小龍崽哪怕哭,也都是嗚嗚咽咽的,像委屈吧唧的小奶貓似的哭。而不是這樣......又瘋又鬨,撒潑般的嚎哭。

江淮生皺起眉,大步走進去。看見女兒好好地被卓晚舟抱著,至於哭聲,是旁邊一個小女孩兒發出來的。

嗯......因為對方哭得滿臉眼淚,頭發也亂糟糟的,加上總裁爸爸一心隻在小棉襖身上,沒看清對方的臉。

與此同時,林菲兒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四歲的小孩,力氣竟然這麼大,而且完全不講道理。

她還沒說話呢,直接感覺胯骨一痛,整個人就砸進了箱子裡。好在裡麵裝的都是一些壞掉的戲服,作了緩衝,可既便如此,她正在換的乳牙卻直接磕掉了。

林菲兒一個月前才重生回來,她一回來就開始做短視頻了,賺來的錢雖然不能回到原來那般奢侈,可也沒受過多少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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