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謬十四歲出國之後,一開始,每年過年都會回來的,隻是呆的時間很短暫,一般都是一兩天,最多的時候也不超過三天。
第二年回去的開始,江綿綿會見他,或者準確一點來說,也不是見,隻是在沈謬彈琴的時候,她會站在門口聽一聽。
也僅僅隻是,聽一聽。
她不跟他說話,等到沈謬走近就跑掉。不過好在,能見一麵。小孩子長得很快,每年沈謬回來,小孩都會長高好一截,頭發也很長了。但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乾淨,澄澈,在太陽光下麵漂亮得像是流金。
江綿綿當姐姐了,偶爾,沈謬回來的時候會看見她帶著更小隻的一個小孩,聽說叫卓小綿。
那孩子很黏著江綿綿,到哪裡都要姐姐牽手手。於是,江綿綿來聽他彈琴的時候,偶爾也會帶上一個小尾巴。
兩個小孩一個十歲,一個五歲。長得有五六分相似。相比而言,卓小綿的瞳色更深,棕黑色的,沒有江綿綿那種,區彆於人類的童話感。
卓小綿也學著姐姐躲著沈謬,但她的眼裡沒有鬨彆扭一般都生氣,而是好奇,甚至某些時候,還有一種奇怪的愧疚。
意識到那樣奇怪的眼神是愧疚的時候,是因為沈謬某次回去的,忽然收到了卓小綿的一句道歉。
“沈謬哥哥,以前的惡作劇,對不起啦!”
“.......?”
沈謬愣住,還沒說什麼,那孩子就跑了。少年看著她慌亂跑開的背影。那孩子腿短短的,跑起來的樣子很像江綿綿。但是又不太像,因為江綿綿跑得可比她快多了。
隻是,他從來沒有和卓小綿單獨接觸過,談什麼惡作劇和道歉。
少年沉默靜立許久,逐漸將卓小綿和還沒墜海之前的江綿綿重疊在一起,藍色的眼眸在漸漸浮現出訝異和恍然。
雖然這樣的事情很不可思議,但他卻有一種奇怪的堅信。因為當初,江綿綿說原來的綿綿,要回到媽媽肚子裡。
——真好。
沈謬看著遠處撲進姐姐懷裡的卓小綿,想到了噩夢中,永遠沉睡被奪走一切的小孩。可這個世界一切本應該發生的,噩夢般的軌跡,全都改變了,從陰霾和黑暗,變得溫暖光明。
那個孩子現在應該,很幸福。
江綿綿應該也,很幸福。
沈謬垂下眸,很輕很輕回應了她的道歉。
“沒關係。”
第二天,他坐上了去往D國的飛機。
沈謬還是太忙了。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難。夢想,複仇,還有足夠支撐他永遠站在江綿綿身邊的,資本。
日日複月月,月月複年年。少年忙著練琴,忙著飛去全世界比賽,忙著搜集為母親平反的證據。還要忙著和嚴輝山的犯罪集團在D國周旋,利用幾方勢力的博弈,建立起自己的力量。
所以後來有幾年最艱難坎坷的日子,他沒能回來,但禮物還是照常寄過來,不過無一例外都被小孩丟了。
因為沈謬的失約,於是他後麵回去過年的時候,江綿綿就再也不見他了。
沈謬把她的性格摸得很清楚,小孩是最討厭說謊的,某種意義上,他的失約也算謊言和欺騙的一種。
沈謬理解的。
比起他曾經經曆的,宛如異鬼般的惡意,江綿綿不見他的行為,最多,隻能歸結為小孩子鬨脾氣。畢竟,在當初小孩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時候,沈謬心裡卻放著更多的事情。
人總要有取舍,他選擇了夢想和資本,就不能陪伴江綿綿慢慢長大。同樣,沈謬也要接受他們會逐漸疏遠,逐漸陌生這件事。
所以,沈謬回國了好幾天,準備了很久,也沒想到一個好的見麵方式。隻是最後,他沒有想到見麵的地點和方式會是現在這樣猝不及防。
此刻,江綿綿坐在吧台的椅子上,抬頭過來望他。
那雙眼睛迎著頂上的光,一如曾經,漾動出淺淺的如流金般迷人的色澤。
隻是,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甜甜地衝他笑,滿心滿眼地望著他,然後一直“小公主小公主”地,喊個不停。
少女的臉上依稀能看見從前稚嫩可愛的影子,可就像沈謬當時離開時預料的那樣,小孩總歸會長大。
從還沒他腿高的小豆丁,變成如今精致美麗的少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江綿綿長開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和卓晚舟相似到複刻的地步。
江綿綿的眉眼開始蔓生出一種特彆靡麗的冷豔感。尤其是此刻不笑的時候。哪怕是她仰視的姿態看過來,也讓人感覺自己是在被俯視的一方。
就像她一直以來,自稱的,高貴而傲慢的長生種。
——龍族。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
片刻後,少女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什麼也沒說,隻是淡淡收回了視線。
最終,綿綿誰的話也沒接,哪怕她本來也是想要一杯草莓汁的。
少女回頭看向調酒師,隨便指了個標價最貴的酒。
“——我要那個。”
“好的小姐,稍......”
調酒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冷冽好聽的嗓音打斷。
“那個度數很高,”
沈謬看著她,
“你會醉的。”
江綿綿從小就喜歡甜的東西,哪怕稍稍苦一點的巧克力都不喜歡,更彆提酒的味道。
“......”
綿綿沒說話,隻是撐著側臉,懶懶倚在吧台上,看著調酒師各種炫技,等著她的酒。
龍崽還在生氣。
或者說,她也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生氣,明明龍不喜歡的東西,就像她以前丟掉的那顆寶石。
早早丟了,就該忘了,然後去找更漂亮的寶貝。可是這麼多年,小龍崽就沒找到過比對方更漂亮的小公主。
綿綿不僅沒忘了他,這麼久沒見,偏偏剛才第一眼,她還是瞬間就把人認出來了。
但反正,綿綿不想理這個漂亮男人。
哪怕他長得比以前更更更漂亮,也不行!
龍龍最討厭,說話不算話的。果然巨龍大爹爹說得對,有時候,越是漂亮的人,越容易騙龍。
見狀,旁邊的趙飛宇眉頭一挑,他單手撐著吧台,往前插過來一步,這樣的姿勢雖然不曾碰到少女,可也差不多有點圈在懷裡意思。
“喂我說,你是誰啊。”
從初中被小姑娘揍翻開始,趙飛宇就記著人了,他就喜歡這種又漂亮,又酷的女孩兒。
從初中一直追到現在。江綿綿身邊所有人他都認識,就沒見過一個混血男人,看江綿綿與對方也沒什麼話說,他推測,這個人大概是酒吧裡麵來搭訕的。
於是,趙飛宇嗤笑,
“她想喝什麼,就喝什麼,你家住海邊嗎,管這麼寬?”
“......”
沈謬眉頭輕皺,目光總算從小孩的側臉移開,落在對方虛虛環著她的手臂上。
隨即,漂亮的金發男人抬眸,冰冷的藍瞳中暈開陰冷的涼意。他雖然戴著助聽器,平時需要配合著對方的口型才能精準地聽清對方的意思。
不過聽不聽清,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年江綿綿十七歲零十個月,哪怕距離十八歲還有兩個月。可嚴格意義上來講,依舊應該算未成年,本來酒吧都不該進,更彆提,跟眼前這個一看就像是花花公子的人待在一起。
他原以為江綿綿交朋友的目光和標準,應該是像葉棠那樣,乖乖巧巧的,家教良好的孩子。
雖然沈謬麵色不悅,但卻沒有直接和對方發生衝突,他隻是伸手按住調酒師放在少女麵前的酒杯。
“如果實在想喝酒的話,可以換度數低一點的,再加一點果汁,會甜。”
男人平靜的語氣中,不自覺帶了幾分哄小孩的意味。
“.......”
少女彆過臉,雖然看不清表情,可她捏緊的拳頭和微微鼓起的臉頰,卻顯出了一種氣呼呼的姿態。
他越是要這麼說,綿綿就越是要喝。
不為什麼,就是要氣死他才好。
——氣死他!
啪!
趙飛宇抓住了金發男人的手腕,當著喜歡女孩兒的麵,接連兩次被對方無視,讓他有些惱。
“喂,你他媽......”
後麵的話他沒能說完,趙飛宇隻感覺眼前一花,他的手不知道怎麼地就被反折到身後,小臂被擰著,整個人被死死鎖在旁邊的座位上。
“操.......”
砰——!
下一秒,整個骨頭和肌肉都發出了痛苦的□□。趙飛宇瞬間臉色煞白,冷汗直流,哪怕心裡有一萬句國罵,可現在是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麻煩,注意一下言辭。”
沈謬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冰藍色的眼瞳中落下一層密密的陰翳,顯得分外壓抑森冷。
他下意識,還把江綿綿當做聽不得臟話的小孩。
然而這個插曲,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這算是一家清吧,並不吵,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這樣的動靜幾乎引起了一片騷動。
被綿綿甩在後麵的周延也注意到了,雖然知道江綿綿武力值爆棚,可人是他帶來的,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可不好交代。
“江綿......”
周延還沒喊完,忽然看見了一抹熟悉的金色。刹那間,剩下那個字就哢在喉嚨裡。作為當年被兩個白雪公主拒絕的小王子,周延對沈謬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
當年沈謬出國,江綿綿請了好長的假沒來幼兒園,大家都很擔心,後來也有人問過她的小公主怎麼沒來接她了。
江綿綿當時反應很大,看起來又凶又難過,說她把小公主丟了,不要了。
於是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人在綿綿麵前提過他。這麼多年,周延都快忘了。可這一瞬間,突然看見那個,金發藍眸,麵容精致昳麗到不似真人的男人,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這時候,趙飛宇看見熟悉的周延,眼睛立刻亮起了光。畢竟他們也算是相熟,雖然關係不親近,但好歹比起身邊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他跟周延算是熟人的。
然而還沒等趙飛宇喊人過來幫忙,就看見對方露出了無比震驚的表情,驚叫道——
“小......小公主?!!”
沈謬:“.........”
趙飛宇:“......???”
誰?!
你他媽在喊誰?!!
一時間,整個酒吧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他們看著周延萬分震驚又好奇地跑到那個過分漂亮的金發男人身邊,用毫不掩飾的音量道,
“還真是你啊!小公主!!!”
沈謬:“........”
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突直跳,尤其是發現整個酒吧的人,甚至連二樓的人,都詫異又震驚地望過來的時候。
嘖,這熟悉的社死現場。
沈謬鬆了手,他很有分寸,隻是控製住對方,給一點疼痛,並不會造成什麼特彆重大的傷。
趙飛宇呆滯了許久,腦子都沒轉過彎。他看了看驚喜萬分,一口一個小公主的周延,再看看旁邊被喊小公主,但並沒有半分驚訝的金□□亮男人。
“你......”
沈謬的本意是製止對方不要再這樣喊,但這樣的動作卻被周延誤以為對方不認識自己。他一把按住沈謬的肩膀,努力介紹自己,
“我啊!小公主你不記得啦!我是奧特曼啊!”
沈謬:“........”
謝謝,但是你可以閉嘴了奧特曼。
這一秒,整個酒吧的目光都變得詭異起來。甚至有人開始在找攝像頭,他們以為這是什麼節目組的整蠱遊戲。
不過這演員是不是找得太貴了點,不僅僅是混血,還簡直逆天地好看。
就在沈謬剛剛製止了周延,讓他不要再胡說八道,結束這一場社死的時候,
旁邊的江綿綿忽然回頭,粉白的小臉泛上幾分醺紅,
“奧特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