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十五歲的綿綿跟隨老師去M國開畫展。
同樣那一年,也是沈謬徹底將噩夢中所有的悲苦和黑暗全部粉碎的時間。
當初嚴輝山為了逃脫警方抓捕逃亡D國,但他並沒有和國內斷絕所有的聯係,而是一直在追查自己暴露的原因。
因為他所有的部署,不可見人的交易,還有很多很多隻會是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全部都被警方破獲。
如果不是因為逃得快,他現在大概已經在華夏被判了死刑。
但是嚴輝山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在D國投入某位更大犯罪集團頭目的腳下,極儘恥辱,摸爬滾打才終於站穩腳跟。
他這種人,報複心強到了極點,又開始一一查驗當年涉事的所有人,最終他得知了一個關鍵的消息。
當初警方之所以能夠迅速找到綁架地點,是因為一個騎虎跑來的小女孩。
雖然那份消息在當年的第二天就被全麵封鎖,但是嚴輝山還是查出了一些蛛絲馬跡,比如那個小女孩的爺爺,首都江家的掌權者,在那天與督導組的某位領導通過電話。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但是嚴輝山還是鎖定了報複的第一個目標。
他們這些亡命之徒,才不管什麼豪門世家,更彆提,江家雖然勢大,可對方世世代代都走的白道,勢力也都盤踞國內。
於是,十五歲少女的照片,釘在了嚴輝山房間內的牆上,接著,被一刀一刀劃成碎片。
很久以後,那張照片的碎片並沒有被像垃圾一樣地被丟掉。而是被一位年輕的天才鋼琴家珍惜地收了起來。
指腹輕輕撫摸著殘破的照片,漂亮的藍眸倒映出少女尚顯稚嫩的眉眼,於是,鋼琴家的計劃被迫提前。
那場噩夢中,沈謬從十三歲到二十八歲,都掙紮在惡鬼橫行的犯罪集團中。而如今,他從十四歲到二十四歲,周旋在幾大跨國的巨型犯罪集團的陰影地帶,謹慎而悄無聲息地,積蓄著力量,也為噩夢中那個形同異鬼的自己,複仇,贖罪。
最重要的,他要斬除所有的,可能對小孩產生威脅的一切可能。
這一次,沈謬想要將所有汙穢的,肮臟的東西,全部除儘,然後乾乾淨淨地回去見她。
那年淩晨,小孩抱著滿懷的紅色嫁妝來,說想要永遠永遠和他在一起。那一瞬間,沈謬產生了不過不顧放棄一切,就那樣留在她身邊的念頭,像燎原的野火一樣迎風瘋長。
可是不行。
那份道歉,幾乎耗儘了沈謬所有的力氣,甚至好像,連生命都被抽取了。
後來,小孩哭著大喊,
【沈謬,你再也不是,龍龍的寶貝了!!!】
“......”
那年淩晨,十三歲的少年紅著眼,抑製住瘋狂想要去追她,甚至放棄所有哭著求她的念頭,然後強迫自己,一步一步顫抖地走上了離開的飛機。
少年蜷縮著,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就像是對溺水的絕望者催眠:
【......沒關係。】
【不是寶貝......也沒關係。】
本來能夠得到那樣美好的珍視,就已經是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所以未來的每一分每一秒,江綿綿是沈謬摯愛的珍寶,是他要心心念念,不顧一切要守護的存在。
後來,少年重新回到母親的故國,足尖踏在那片土地的刹那,沈謬就知道,他的四周都是密密織就的蛛網,四麵八方,都蟄伏著殘忍恐怖的凶獸,下麵是屍骸累累的深淵。
而沈謬,安靜而謹慎地踩在中間,隻要稍不注意,他就會被吃掉,或者若是走錯一步,一腳踩空,就墜落,摔得粉身碎骨。
好在,這麼多年,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好。
隻是最後一步的時候,他看見了小孩破碎的照片,於是稍稍急了一點。
因為就急了那麼一點點,沈謬後心便炸開了刺目的血花。
——是子彈。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國內的陳遠。
沈謬有一個單子,上麵羅列了給小孩準備的禮物。每年的兒童節,中秋節,元旦節,新年禮物,還有她的生日,持續到未來很多很多年。
他會每次提前一年精心準備好,然後交給陳遠幫忙轉交,雖然.......每次江綿綿都不看。
但是那天,沈謬打給陳遠的電話,卻是告訴他,如果自己死了,以後那些東西不用再送了,但一定要去送今年的新年禮物。因為裡麵有未來,小孩他們家可能會遇到的難事。
沈彥林在D國實際上做了不少臟事,還與某些犯罪集團的人扯上了說不清楚的關係。沈謬的母親,隻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而後來,江家也被牽涉其中。所以,沈謬這次要斬斷所有的,可能威脅到她的,哪怕一點點微小的因素。
那份新年禮物裡麵其實,還有一封信,或者也算是遺囑。
所以那年,沈謬失約沒有回去,但好在,他沒有死,所有的計劃也順利收尾。幾大巨型犯罪集團全部被警方連根拔起,而嚴輝山也被順利引渡回國,判了死刑。
隻是他的傷太重,養了兩年,寫了很多關於她的曲子,順便抽空,吞並了沈家在D國的產業。
終於妥貼地處理好一切,才回來。
隻是沈謬想過江綿綿會冷著他,會罵他,或許還會打他,但卻從來沒想過會被少女壓在小隔間裡,撕碎了襯衫。
自從有記憶起,除了醫生,他還沒有在誰麵前裸露過上半身。更彆提,是這種強製又羞恥的姿勢。
而且,這個儲物間完全不隔音,哪怕沈謬聽力不如常人,也能聽見外麵人熱烈的談論,甚至隱隱約約地,他還能聽見自己的名字。
莫大的羞恥感湧上心頭,可沈謬還是顧忌著,隻能發出一點點壓抑的警告。
“江綿綿!你......”
後麵未儘的話語因為她的觸碰而倏然消失。
少女柔軟而溫熱的指腹貼上了他的後頸,從脊柱線描摹著,緩緩滑下去,最終停留在觸目驚心的傷疤的邊緣,不敢靠近。
人類的身體最脆弱了,綿綿知道,這樣的傷口,這樣致命的位置,很難活下來。
看傷口的模樣,像是這兩年才留下的。剛好,也是沈謬沒回來的兩年。
原來,不是不想回來,是回不來。
她原本以為,漂亮的寶石離開自己後,會受到萬眾矚目,會被很多很多人喜歡著,會閃閃發光。
但是現在,綿綿才發現,被她丟掉的寶石,並沒有被人好好對待。甚至於,在她沒有看見的角落,漂亮的寶石還被人砸出了特彆特彆刺目的裂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綿綿當初,哪怕是折斷他的手腳,哪怕像媽媽說的那樣,折斷漂亮小鳥兒的翅膀,關在籠子裡,都不會讓他走的。
龍曾經珍視的寶石,哪怕被丟掉,也不是人類可以肆意蹂/躪踐踏的。
當初哪怕綿綿最生氣最憤怒的時候,也隻是將少年推到而已。
少女感受到胸口燃燒起來的憤怒,甚至連帶著整個空間裡的溫度都開始攀升。
她的喉嚨微微顫抖,幾乎是將這三個字從齒間擠出來。
“誰做的?”
男人沉默片刻,隻說,
“......綿綿,都過去了。”
砰!
膝蓋彎一痛,沈謬單膝跪在地上,他被少女抓住了頭發,轉過來,被迫用一種艱難的姿勢望著她。
“沈謬,這就是你想要的?”
她眼眶微微發紅,像是惱怒,又像是難過到了極點。
“這就是你當初不顧一切地,拚命要逃離我,拚命想要奔赴的未來?”
或許是因為幼年黑暗的所有,再加上噩夢中血淋淋如同煉獄般的回憶,沈謬最討厭被威脅的,也最討厭被人逼迫著折彎脊骨。
他總是冷傲又尖銳的,像一株生長在雪原斷崖上的瓊枝,要麼折斷墜落,要麼在冰天雪地裡孑孑獨立。
但是此刻,被少女以這樣幾近羞辱的行為對待,沈謬卻沒有任何要反抗的意思。男人細長濃密的睫毛垂了下來,暈染出一片淡淡的陰影。
頭頂的燈泡微微晃動著,暗淡的光縫隙裡生長,被鋼琴家金色的碎發裁剪成斑駁的光影,投影在低垂的藍眸裡,暈開破碎而迷離的輝澤。
那裡麵似乎有什麼激烈的情緒在碰撞,像一塊瀕臨破碎的藍寶石。
“.......不是。”
或許是這兩年養傷的緣故,他的唇色比起以前,總是薄淡得厲害,唯有左側的唇角,因為剛才抵在門上摩擦的緣故,暈染出一片淡淡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