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屋二樓起坐間,老太太抽著水煙,眉頭微微有些不耐煩地擠成了川字。
大家零零落落地坐著,沒有人說話。
坐在圓桌旁的三奶奶簡素貞忍不住先扯開了話題:“趙之敖以前沒見過林遇梵吧?就那天見了。”
怎麼就勾搭上了呢?
“圖什麼?歡姐兒那麼好的黃花大閨女不要,卻偏看上了個寡婦,實在可笑。”
嘴上說可笑,心底是又氣又堵。
簡素貞瞥了眼二姑奶奶,見二姑奶奶胖乎乎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知道她心裡難受,不免捏著嗓子笑道:“二姐,你還處處為林遇梵說話,瞧瞧人家,根本就沒拿我們當一家人。外甥女的夫婿都敢搶,真是不要臉。”
二姑奶奶腦子嗡嗡的,她是敦厚不是真傻,簡素貞當著林遇梵的麵隻微笑著說恭維話,這會兒又在這裡陰陽怪氣地挑撥離間,也就是妯娌間,見不得彆人好,想唆擺她去衝鋒陷陣,撕林遇梵罷了。
她攜家人住在娘家,本就惹人嫌棄,夫家也是個銀樣鑞槍頭,她有什麼能耐去撕林遇梵?
但她也不好直接反駁簡素貞,誰她都得罪不起,乾脆就隻不說話。
老太太咳嗽一聲,坐起來,“搶外甥女夫婿這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傳出去,惹人笑話。到時候,你得罪的不是彆人,而是趙之敖。”
簡素貞解釋:“媽,我是替歡姐兒不值。”
“好了,彆說了。禮傑能不能出來,還得求人家趙之敖。都小心伺候著吧。今天廚房發生的事,真論起來,實在丟人。”
嫌丟人,當時怎麼不出來製止?
簡素貞隻心裡腹誹,麵上仍然笑眯眯的,“大哥沒消息,大嫂也是急了,人沒休息好,難免暴躁了些。”
大奶奶借口頭疼,沒跟上來。
老太太不想多說話,揮揮手,讓他們也都各自回房去。
*
大奶奶用力揉著額頭,像揉著一塊硬木頭,腦袋沉沉,怎麼按都沒辦法緩解疼痛。
其實她更疼的是臉,桂香那死丫頭力氣大,扇了她半邊耳光,耳膜都差點穿了。
但她還是要臉的,隻能忽略被打耳光的事實,隻抱怨頭疼。
南哥兒坐在一旁勸慰:“媽你沒必要跟四嬸置氣,本來四嬸就不是難說話的人,她不願意借錢那也是爸之前不遵守諾言導致的,你因為這個跟她把關係鬨僵了,得不償失。”
“我怎麼知道趙之敖會看上她呢?”大奶奶不是氣自己為什麼沒跟林遇梵處好關係,而是氣,憑什麼她改嫁還可以嫁個更好的?
一個不祥的寡婦!
趙之敖趙立翔兄弟兩個真是瞎眼了。
南哥兒:“爸現在還被關著,想要疏通關係,還得仰仗敖叔。媽你就委屈一下,跟四嬸低個頭吧。”
“她還沒嫁給趙之敖呢……”
“是人都會選趙之敖,明擺著的。四嬸又不傻,現在選擇權在她手上。”
大奶奶當然知道情況,她就是嘴硬罷了。
彩娟悄聲進來,小聲道:“一份紅燒獅子頭,一盤香菇雲耳炒雞蛋,還有芹菜炒臘肉,另做了一碗湯,剛剛送過去,四奶奶說沒胃口,結果都給桂香那死丫頭吃了。”
大奶奶心底狠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南哥兒還要她主動去跟林遇梵緩和關係,可她辦不到。
越想,臉越疼。
她拿林遇梵沒辦法,竟然還拿一個丫鬟沒辦法,這在以前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
要說十三叔公帶來的消息,老二房裡最高興的人,非桂香莫屬。
能夠甩掉這一屋子的爛人,自家小姐還能有更好的歸宿,這比過年吃到爛糊鱔絲還要讓她開心。
林遇梵在屋裡數錢,她積蓄不多,平時就隻有一個陪嫁的小店鋪租金收入,手裡頭除了幾根小黃魚和幾百美元外,就隻剩下一些銀元。
外彙和金條在港城可以用,銀元就比較困難了,她還得想辦法把銀元拿去銀行軋金子。
桂香趴在旁邊看,她小聲問:“小姐,你選哪一個?”
林遇梵拿著草紙,每十個銀元卷成一筒,對於選夫婿的事,她沒完全想好。
“首先不能選趙立翔。”
“為什麼?”
因為林遇梵懷疑趙立翔不過是趙之敖找來當煙幕彈的,他還讓弟弟先登記,簡直居心叵測。
桂香不等林遇梵回答,馬上又道:“小姐你選的對,當然要選之敖少爺!之敖少爺有錢有勢,誰見了他不低頭?”
“趙之敖更不能選。”林遇梵都摸不透他究竟出於什麼目的來攪混水。
很大可能跟她中午撞破他在當鋪的事有關。
他怕她去揭露舉報?
或者還有其他更為複雜的事情?
最為關鍵的是,趙之敖和趙立翔都會在1950年初,意外死去。
這兄弟倆,她無論嫁給誰,都得再守寡!
桂香沒想到她家小姐連趙之敖都看不上,她麵露難色:“那就隻剩下趙鼎了。我們還是偷偷去港城吧。表姑太太說了,她會給你介紹個更好的。”
走一步算一步吧。
林遇梵把錢都卷好,總共二十二卷,剩下十七個銀元,她留著零花,並送了桂香五個。
“你想要什麼跟我說,我們找時間去置辦一下。港城沒有這邊東西多。”
桂香高興點頭:“謝謝小姐。”
林遇梵一晚上沒怎麼睡,如果趙之敖能幫她把喜姑帶去港城,嫁給他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