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我給你吹頭發。頂著濕-漉-漉的腦袋,一會兒你要感冒的。”
然而沒有。
沒有拳腳,沒有謾罵,沒有看垃圾的眼神。
落在衛池身上的隻是一隻溫暖的手。那隻手先是引著他回到浴室,接著在鏡子麵前用毛巾把他的頭發揉到半乾。
“明天我帶你去理發。”
說完這句,葉棠給衛池吹起了頭發。
暖風拂過衛池的頭頂,衛池這時很慶幸自己的劉海足夠長。這讓他能夠低頭用劉海掩住自己的哽咽與眼底的淚光。
十分鐘後,衛池坐在敞篷車的副駕駛位上,拚命抱緊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帶。
他又快哭出來了。
十分鐘前他剛在心中給身旁的這位嫂嫂貼了個“溫柔”的標簽,天知道這位嫂嫂立刻就用狂野的車技撕碎了他給她貼的標簽。
銀色的敞篷車在近郊剛竣工、尚未安裝紅綠燈與限速牌的大道上風馳電掣。引擎的轟鳴聲驚得路旁水渠裡遊成一線的鴨子瞬間亂了陣型,抬起翅膀撲扇亂飛。
葉棠連穿好幾個世界都不是近現代世界,有的世界彆說不存在汽車了,連蒸汽機都還沒被發明出來。更多的世界就算有汽車,汽車的馬力也實在有限,讓葉棠沒法隨心所欲地駕駛。
一度成為F1世界冠軍的葉棠已經很久沒能像現在這樣駕駛汽車快意馳騁了。戴著飛行員墨鏡的她輕輕哼著灰發音樂家寫給她的溫柔旋律,黑色的長發被風壓卷得向後亂舞。
敞篷車沒奔馳多久,前方就已經能看到紅綠燈了。發現車子開始減速的衛池鬆了口氣,臉色好看了一點。
“你就沒想過反抗嗎?”
衛池還沒完全吐出的濁氣一下子又被他吸回半截。
“我打電話去你們學校的時候聽你們校長說了。隻要你參加今天下午的補考,並且合格,下學期再補交一篇反省文,學校就不會追究你期末試卷丟失的事情。你應該知道衛昌把你從學校帶出來,就是存了不讓你去補考要把事情鬨大的心,可你還是讓衛昌把你帶走了。”
葉棠沒有側頭去看衛池的臉。
“你是不知道怎麼反抗,還是反抗不了?”
葉棠的問題讓衛池沉默了好一會兒。
直到敞篷車連紅綠燈都過了,衛池才擠出乾巴巴的聲音:“就算我反抗,又能有什麼用?結果,已經注定了……”
學校裡的霸淩剛開始的時候,衛池確實是反抗過的。
可是衛池的反抗並沒有還他安寧。更甚者,因為他流露出了反抗的意思,欺負他的人變本加厲。之前隻是在他背後說他臟和惡心的人這次直接把拖過走廊的臟水倒在他身上,把盛滿垃圾的垃圾桶往他身上扣。
衛池反抗得越多、反抗得越劇烈,他就越是會被推進絕望的深淵裡。
一直到傷痕累累,衛池才終於意識到最好的反抗,那就是殺死自己那顆對這一切痛苦還有知覺的心——他隻有木然地接受他人殘忍的對待,他才能被允許苟延殘喘在這個世界上。
葉棠又是一腳油門。她從來不信命也不認命,更不認為世界上有什麼“注定”的結局。
她不喜歡的結局,哪怕這個結局和她沒有半毛錢關係,受苦的全是和她不熟、不相識的人,她照樣會去撕毀這樣的結局。
葉棠打電話給寄宿學校時特地問了衛池沒交的卷子是哪一科的卷子,得到“數學”這個答案之後,她又問了衛池平時的數學成績。
聽到衛池的數學成績,葉棠馬上聯係起了一切。
——衛池不是為了惹惱老師才故意不交卷的。他的卷子應該是被那些霸淩他、嫉妒他數學成績始終一騎絕塵的那些學生拿去了、毀掉了,他這才無卷可交。
班主任眼裡的衛池是個問題學生,唯獨數學成績還拿得出手。偏偏他這回獨獨不交數學卷子,憑一己之力拉低整個班的數學平均分,害班主任丟了期末獎金,這行為看在班主任的眼裡自然就成了和他過不去的證據。
原作裡,衛池隻是個平平無奇的數學老師。他對數學沒有熱情可言,去當老師的目的也隻是為了進入衛詩語所在的高中,能有更多的時間去欣賞他心中的天使。
現在看來,衛池不僅僅是比其他人要擅長數學一點,他在少年時代也曾是對數學有過熱愛的。
隻是那份熱愛就這樣被校園霸淩給毀掉了。
“沒有什麼是注定的。”
墨鏡後麵,葉棠瞥了衛池一眼。
“就比如說,你以為下個學期你也注定會被那些搶了你期末試卷的同學欺負,但結果下學期你轉去了另一個學校。也可能下學期你根本就不用去學校,因為你可以跟著家教在家學習,之後自行參加中考。”
“當然了,我個人比較推薦你去留學。”
“你喜歡數學吧?你老師說你數學成績拔尖。”
拔尖?
衛池難以置信,他沒聽過老師這樣稱讚他。通常老師叫他去辦公室隻有兩件事,一是催他交學費,二就是耳提麵命要他不要再偏科,語文好好考,彆總是空著作文不寫,寫作文彆老是寫些負能量的東西。
還有嫂嫂是怎麼知道他不交期末試卷是因為他的試卷被同學給搶走的?……他的班主任從來都不承認自己的班級裡有校園霸淩。年級組長、教導主任也都站在他的班主任那邊。
他就是被人打得渾身青紫去找老師,班主任也會說男孩子玩得瘋,磕磕碰碰很正常。年級組長、教導主任則是在聽過他的敘述後反問他:“為什麼同學們不欺負彆人,隻欺負你呢?你要不要先反省一下自己有沒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
他就是發現大人們隻把校園霸淩當作“孩子之間的小摩擦”視而不見,這才放下了心中最後一絲試圖反抗霸淩的尊嚴。
“我問過你們老師了,我們A國不是全科優秀沒法跳級。但你要是去其他國家留學,說不定兩年內你就可以去大學數學係裡深造。”
葉棠的聲音把衛池拉回現實。
他聽見葉棠說:“你要是想去留學,我和衛衍得給你找語言教師,還得去打聽打聽哪所學校適合你。你要是不想我和衛衍給你做決定,你也可以自己去了解學校、挑選學校。”
銀色的敞篷車停到了寄宿學校的門口。葉棠拿下墨鏡,朝著衛池伸手。
“早做決定,寒假可是很短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