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看星星③(2 / 2)

提到葉然連話都不想說了。

於庭這會兒真想感慨一句恐同是病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替皇帝操心的大太監,絮絮叨叨的勸慰:“我知道你對同性戀的看法比較極端……但你跟葉然相處的也挺好的,沒必要鬨翻臉,以後當普通朋友相處不行嗎?”

沈時沒說話,步伐卻慢了下來。

於庭追著他的腳步,苦口婆心:“你要是真生氣,那也等回學校了再生……咱們還不知道要在這待幾天,你要是和葉然生疏的太明顯,葉然還怎麼做人?”

沈時態度不明,淡淡的反問:“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真要決裂,也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吧,講真的,一直都是你追著人家葉然跑,葉然還真沒怎麼纏著你,公平點來講,你實在忍不了,就儘早和葉然說開——”

他話音一頓,突然明悟,覺得自己這個辦法他媽的簡直天才,無縫換了說辭。

“葉然性格挺好的,你要是直接跟他說你恐同,他肯定不會纏著你,你倆認真算起來,也就今年才認識,及時止損的話,以後還有四年能認識其他人,我建議你啊,和葉然開誠布公地談談。”

沈時突然瞥了他一眼。

於庭莫名有點冷,“你覺得呢?”

“今晚我不能去找他。”沈時說。

於庭委婉,“這個,趁早比較好吧。”

沈時:“我臉上有傷,他能看見。”

哦。

也對。

於庭想了想,“那就明天吧,彆想那些有的沒的,葉然如果知道你恐同,應該也會改變對你的態度……嗯?”

身邊突然沒了沈時的影子,於庭疑惑的轉過頭。

鋪天蓋地的大雨中,沈時站在長廊中央,垂著眸,黑發遮擋了他的眉眼,看不出情緒,他在於庭漸漸回過味的眼神中,冷淡的道:“不會變。”

“什麼都不會變。”

……

於庭臉色空白的看著他,從圓桌遊戲起,那股讓他感到極度不祥的預感此時再次泛上心頭。

他眼皮跳的厲害,心臟也像要從胸膛裡跳出來,“我說——”

他舔了下乾澀的嘴唇,目光掃過沈時沾了血的衣角,用近乎開玩笑的語氣,盯著他問:“你這個態度很奇怪啊,不會……早就知道葉然不是直男吧?”

他心底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儘管理智在告訴他,沈時絕對是直男,沒有任何一處能看得出他對同性感興趣,但無數個關於過往的記憶,如浮光掠影般劃過心頭。

有沈時追著葉然報名天文社的、有沈時每天下課去三樓等葉然的、有明明可以吃食堂,卻一定要帶飯回寢室的……

講真的,他對幼兒園的女朋友都沒這麼好過。

於庭看著沈時,等沈時回答。

沈時眼也不抬,沒什麼反應。

一股血直衝大腦。

“你知道……”於庭反應的極為迅速,荒謬的反問:“你竟然知道?!”

怎麼可能。

他眼皮跳動的速度越發快,無數他懷疑的片段此刻已經坐實了證據。

沈時他媽的居然早就知道葉然是同性戀???

“嗯,”沈時並不吝嗇給他答案,“我知道。”

“那你之前——”

想到自己之前自以為是的試探,於庭差點喘不上來氣,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更讓他震驚的念頭:“……你一直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難怪。

他就說連他都能感覺出來葉然是同性戀,從小到大吸引男男女女無數的沈時,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在對同性一事上,沈時或許反應的慢一些,但絕對不是不敏銳的人。

這麼長時間朝夕相處下來,葉然是直是彎,沈時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沈時看他一眼,還是沒反駁。

於庭頭皮都是發麻的:“那你就不怕葉然知道?”

現在的情況就更特麼複雜了好嗎。

一個恐同裝作自己不知道對方是同,聽著就居心叵測啊。

……

寂靜中,廊外雷聲大作,風雨瓢潑。

閃電照亮了這方天地。

沈時沉默片刻。

接著,他抬起眼,淡淡的、平靜的對於庭說:“沒事,我也彎了。”

*

*

於庭一個人坐在走廊的石凳上,整個人是震驚過後的麻木。

沈時絕對是瘋了。

絕對絕對絕對是瘋了。

他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創造一個新的問題。

一個直了十九年的男人,為了友誼,自願變gay。

多麼感天動地的友誼,多人令人潸然淚下的劇情。

如果這個二愣子不是沈時,他一定會大肆嘲笑對方一番,然後把消息告訴身邊所有人,讓大家一起快樂快樂。

但是這個人是沈時……說到做到的沈時。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於庭看著麵前的淒風苦雨,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欠了沈時錢,這輩子才會成為他的冤種朋友。

他眼神空洞。

一個仰臥起坐的‘gay’和一個天生彎的gay,一直這麼相處下去,誰會受傷簡直一目了然。

我是冤種。

他找出了葉然的微信。

我是大冤種。

他閉了閉眼,斟酌言辭。

我是欠了沈時錢的大冤種。

他給葉然發過去了消息。

-在嗎?

手機那頭靜了一分鐘,有了答複。

葉然:[在的,有事嗎?]

葉然的語氣疏離而客氣,比之前回複可愛兔兔表情包時,謹慎了許多。

於庭無奈歎息,[抱歉,這麼晚還打擾你,但是有件事我還是要和你說一下。]

那頭安靜幾秒,問:[是和沈時有關嗎?]

-是的。

葉然:[你說吧。]

於庭艱澀的組織語言,在消息欄打打刪刪。

-是這樣的,剛才沈時跟我說,他也彎了。

他歎了口氣,繼續打字。

-我懷疑他應該是受刺激太大,然後有點性取向紊亂。

-你是沈時最好的朋友,我沒見過沈時像對你這樣對待其他人,他或許是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所以催眠自己成為和你一樣的人,這樣你們就能繼續平靜的相處下去。

-但是我想了想,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催眠彎了的話,對你來說不算一件好事。

-你不用因為取向的事情覺得對不起他,沈時說,他對你的取向隱隱約約有過一點猜測,但他即使知道,還是願意和你做朋友。

-所以我想請你去勸一勸他,或許他現在隻聽得進你說的話。

-他現在在後花園的長廊,但具體在哪裡我不太確定。

……

……

雨下的越來越大。

天空是翻滾的陰沉。

沈時坐在長廊的台階上,漫不經心的看著珠子般串聯成線的雨幕。

他長腿鬆鬆弓起,半濕的頭發淩亂的朝後捋去,露出冷淡又暗含戾氣的眉眼,他現在心不靜,回彆墅的話可能會撞到葉然。

雨勢滂沱,狂風漫卷。

又一陣雨灑在身側,沈時看了眼,便移開視線。

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近處停下,被風雨掩蓋的音調不齊。

他沒回頭,聽著來人輕輕走到身側,靜了幾秒,蹲下了身。

於庭可算識眼色了一回。

他隨意的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廊簷外的雨勢終於不再被狂風吹得亂晃,而是劈裡啪啦的重重砸向地麵。

沈時逐漸察覺到不對。

於庭沒這麼安靜。

他側過頭,眼皮漫不經心的撩起,對上了一雙微微低垂著的,清澈而溫吞的眼眸。

他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操。

舌尖也點了點臉頰,下意識調整角度,遮住下頜的傷。

葉然頭發微濕,羽絨服外套沾了水,顏色很深。

他眼周有些泛起的薄紅,眼尾細細的淚痣垂墜著,隨著眼睛垂斂的弧度,輕輕向下落,黑色的高領毛衣遮住了他的下頜,他聲音很安靜,沒有再與他對視,而是慢慢的說:“……對不起。”

“我騙了你。”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風雨聲。

雨水如屏障阻隔出這不受打擾的氛圍。

沈時喉結上下滑了滑,黑眸緊盯著他有些懨的眼睛,低聲說:“我也騙了你。”

葉然抬眸看他。

沈時平靜的與他對視,“我知道你的秘密。”

葉然不受控製的眨了下眼,許久,才小聲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自認為掩飾得很好,從沒有在沈時麵前談論過任何和同性有關的話題。

沈時靜了幾秒,目光垂下,似乎是在回憶,片刻後,他對葉然道:“有一天晚上,你說你願意和林飛鵬一起洗澡。”

葉然一懵,這不就是在他說自己是直男後的第二天。

沈時說:“在林飛鵬提出各種建議後,你都很積極的回應。”

葉然吞了口口水,仔細回憶那天具體的事,情緒錯亂下,他想不起更加細節的片段。

沈時仿佛看出了他的慌亂,語氣更加平和,淅淅瀝瀝的風雨中,隻能聽見他的聲音。

“你不是這樣的性格,一切變化都是因為我說了我不喜歡同性戀,”沈時輕聲愈輕:“葉然,對不起。”

葉然手指蜷了蜷,心跳的莫名有些快:“沒有,每個人性取向自由,你不需要因為我……改變自己。”

沈時緩緩抬眸,漆黑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葉然想到剛剛從於庭那裡聽到的話,心跳漸漸平複,愧疚如潮水般湧來,他想不到沈時會因為他是彎的,而在潛移默化中認為自己也是彎的。

……沈時果然一直這麼好。

有這個朋友,值了。

“沈時,我們還可以當朋友的,”葉然說,“朋友之間不需要一方遷就另一方。”

他薄薄的丹鳳眼斂著柔軟的水光,睫羽細而長,沈時沉沉的看著他,幾秒後,他移開視線,隨意的問:“於庭找你了?”

葉然沒說話。

沈時點了下頭:“那他應該和你說了,我彎了。”

葉然心跳的越發快,他抿了下唇,認真反駁:“你沒有,你隻是……有點認知混亂。”

沈時也很耐心的對他說:“我確實彎了。”

葉然搖頭,看他的眼神越發無奈:“你沒有。”

親手將自己變成以前最討厭的樣子,沈時應該也很混亂。

“葉然,”沈時叫著他的名字,一字一頓地說:“我彎了。”

“沒救了。”

烏雲從四麵八方漫過來,穿不透任何光線。

豆大的雨滴從堆積的雲中降落,隨著大作的寒風,重重打在花園的小水坑裡,濺起接連不斷的水聲。

葉然愣住,身體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有些僵,黯淡的光線中,沈時眸色極深,黑沉沉的,看不見底。

葉然與他對視,幾秒後,固執的垂下眼,繼續說:“你沒有,沈時,你是直的。”

沈時沒再說話,隻是神情淡了些。

長廊之外風雨交加。

內裡卻昏沉而寂靜。

葉然安靜的蹲在沈時身後,許久,沈時忽然出聲,聲音混合著雨聲,冷淡而平靜:“葉然,我就是彎了。”

“我和你一樣,也是同性戀。”

葉然啞然,心跳的莫名有些急促,這一次他忽然說不出什麼話,隻低著眸,蹲在沈時身後想辦法。

沈時似有所覺,側過頭,他不鹹不淡的,像要加深葉然的記憶和認識,再次重複:“葉然,我是同性戀,我是彎——”

你是個什麼同性戀!

你知道什麼!

葉然咬咬牙,閉著眼睛,橫衝直撞般撞上沈時的側臉,嘴唇不知道印到了哪裡,觸感柔軟而溫涼。

他耳朵很熱,立刻站起身遮擋自己的不自在,寒風拂麵,降低了他唇上的溫度。

他低頭看著坐在原地,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沈時,也一字一頓的跟他說:“沈時,我這樣的才是同性戀。”

而沈時,依然是直男。

或許會因為他而暫時性的對同性戀抱有寬容的心,但時間越久,這種寬容也會隨之消失。

直男和gay之間天生有壁。

無法打破。

葉然說完,又一陣愧疚和落寞,沈時應該會感覺很惡心,希望這樣能讓他真的清醒過來。

到此為止,才是為他們這段友誼畫上的、最圓滿的句號。

“你這樣的?”出乎意料的,沈時緩慢出聲,抬起頭,目光落在了他臉上:“是哪樣的?”

葉然硬著頭皮:“就是能和同性接……接吻的。”

“哦,”沈時點頭,“我也可以。”

葉然看他一眼,震顫不安的心臟卻緩緩平穩下來。

你怎麼可以?

你氣的耳朵和脖子都紅了。

沈時膚色蒼白,五官之上眉眼最為出眾,猶如濃墨勾染,黑沉沉的,狹長而深邃。

於是其他色彩也會顯得很明顯,比如憤怒時,脖頸和耳朵升起的薄紅。

此時此刻,他耳廓和頸側的薄紅極為明顯,神情雖還是冷淡且漫不經心的,但這點顏色已經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葉然不再反駁他,嗯了聲,“我還可以和同性做很多親密的事。”

沈時搭在膝蓋上的指尖撚了撚,“我也可以。”

葉然看著他更紅的頸側。

……光想一下,就這麼生氣嗎?

他深吸一口氣,看沈時強撐著不示弱的模樣,狠了狠心,忽然蹲下身,再次飛快地親了下他的側臉,唇瓣的觸感比之剛才更加柔軟,是有點熱的溫度。

他心跳的砰砰作響,鼓膜都在顫動。

有了準備後的親吻,即便他刻意去忽視,感官依舊被無限放大,他直起身,耳朵紅的發燙,忍下恥意,插在口袋裡的五指已經緊張的攥了又攥。

“這次呢?”他問。

沈時一時沒說話,表情照舊很淡。

他低垂著眼,坐姿明明鬆散慵懶,卻莫名充滿了侵占欲與攻擊性,周身的氣息粘稠又壓抑,‘負麵’情緒已經濃的快溢出來。

葉然歉疚的抿了抿唇。

許久,他才聽到沈時低啞緩慢的聲音:“嗯。”

‘嗯’?

‘嗯’是什麼意思?

葉然有點茫然,但看著沈時泄露情緒的頸側,他頓了下,還是輕聲道:“你現在不清醒,我們……”

“等明天你清醒了,我們再說。”

他轉身撿起丟在角落的傘,控製著呼吸的頻率,低低的道歉:“對不起,剛才冒犯了你,我先回去了。”

沒有問沈時要不要一起回去,葉然的背影近乎於落荒而逃。

他撐起傘,踏入風雨中,手心緊張的出了汗,心臟卻沉入了海底。

沈時。

其實還是恐同的。

想到沈時剛才的表現,葉然沉默的想。

這樣的方式實在太過分了。

不能再用了。

……

……

今晚喝了太多酒,回到臥室,於庭緊張的心情便隨著氣氛漸漸緩和。

窗外風雨聲大作。

室內開著溫暖的空調。

盈盈暖氣吹拂,他本還焦灼不安的等著葉然的消息,時間一久,困意泛濫,他躺在床上半夢半醒的睡了過去,甚至還做了個夢。

夢裡,沈時因為他擅自做主去找葉然,要和他決裂,甚至要坐實他大內第一總管的名頭,斷他的子絕他的孫。

其手段之狠毒令人聞風喪膽。

聽見微信提示音後,於庭才滿頭大汗的從噩夢中清醒過來,心臟跳得砰砰作響,還有點回不過神。

操。

這夢不是預知夢吧?沈時要跟他決裂,然後也揍他一頓?

他打了個寒顫,想起來葉然去找沈時的事,立刻手忙腳亂的點進微信——

[沈時]:謝了,兄弟。

於庭:“?”

[沈時]:結婚一定請你。

於庭:“???”

……

奧。

他恍然大悟。

懂了。

夢中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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