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葉然連話都不想說了。
於庭這會兒真想感慨一句恐同是病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替皇帝操心的大太監,絮絮叨叨的勸慰:“我知道你對同性戀的看法比較極端……但你跟葉然相處的也挺好的,沒必要鬨翻臉,以後當普通朋友相處不行嗎?”
沈時沒說話,步伐卻慢了下來。
於庭追著他的腳步,苦口婆心:“你要是真生氣,那也等回學校了再生……咱們還不知道要在這待幾天,你要是和葉然生疏的太明顯,葉然還怎麼做人?”
沈時態度不明,淡淡的反問:“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真要決裂,也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吧,講真的,一直都是你追著人家葉然跑,葉然還真沒怎麼纏著你,公平點來講,你實在忍不了,就儘早和葉然說開——”
他話音一頓,突然明悟,覺得自己這個辦法他媽的簡直天才,無縫換了說辭。
“葉然性格挺好的,你要是直接跟他說你恐同,他肯定不會纏著你,你倆認真算起來,也就今年才認識,及時止損的話,以後還有四年能認識其他人,我建議你啊,和葉然開誠布公地談談。”
沈時突然瞥了他一眼。
於庭莫名有點冷,“你覺得呢?”
“今晚我不能去找他。”沈時說。
於庭委婉,“這個,趁早比較好吧。”
沈時:“我臉上有傷,他能看見。”
哦。
也對。
於庭想了想,“那就明天吧,彆想那些有的沒的,葉然如果知道你恐同,應該也會改變對你的態度……嗯?”
身邊突然沒了沈時的影子,於庭疑惑的轉過頭。
鋪天蓋地的大雨中,沈時站在長廊中央,垂著眸,黑發遮擋了他的眉眼,看不出情緒,他在於庭漸漸回過味的眼神中,冷淡的道:“不會變。”
“什麼都不會變。”
……
於庭臉色空白的看著他,從圓桌遊戲起,那股讓他感到極度不祥的預感此時再次泛上心頭。
他眼皮跳的厲害,心臟也像要從胸膛裡跳出來,“我說——”
他舔了下乾澀的嘴唇,目光掃過沈時沾了血的衣角,用近乎開玩笑的語氣,盯著他問:“你這個態度很奇怪啊,不會……早就知道葉然不是直男吧?”
他心底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儘管理智在告訴他,沈時絕對是直男,沒有任何一處能看得出他對同性感興趣,但無數個關於過往的記憶,如浮光掠影般劃過心頭。
有沈時追著葉然報名天文社的、有沈時每天下課去三樓等葉然的、有明明可以吃食堂,卻一定要帶飯回寢室的……
講真的,他對幼兒園的女朋友都沒這麼好過。
於庭看著沈時,等沈時回答。
沈時眼也不抬,沒什麼反應。
一股血直衝大腦。
“你知道……”於庭反應的極為迅速,荒謬的反問:“你竟然知道?!”
怎麼可能。
他眼皮跳動的速度越發快,無數他懷疑的片段此刻已經坐實了證據。
沈時他媽的居然早就知道葉然是同性戀???
“嗯,”沈時並不吝嗇給他答案,“我知道。”
“那你之前——”
想到自己之前自以為是的試探,於庭差點喘不上來氣,隨之而來的,是另一個更讓他震驚的念頭:“……你一直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難怪。
他就說連他都能感覺出來葉然是同性戀,從小到大吸引男男女女無數的沈時,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在對同性一事上,沈時或許反應的慢一些,但絕對不是不敏銳的人。
這麼長時間朝夕相處下來,葉然是直是彎,沈時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沈時看他一眼,還是沒反駁。
於庭頭皮都是發麻的:“那你就不怕葉然知道?”
現在的情況就更特麼複雜了好嗎。
一個恐同裝作自己不知道對方是同,聽著就居心叵測啊。
……
寂靜中,廊外雷聲大作,風雨瓢潑。
閃電照亮了這方天地。
沈時沉默片刻。
接著,他抬起眼,淡淡的、平靜的對於庭說:“沒事,我也彎了。”
*
*
於庭一個人坐在走廊的石凳上,整個人是震驚過後的麻木。
沈時絕對是瘋了。
絕對絕對絕對是瘋了。
他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創造一個新的問題。
一個直了十九年的男人,為了友誼,自願變gay。
多麼感天動地的友誼,多人令人潸然淚下的劇情。
如果這個二愣子不是沈時,他一定會大肆嘲笑對方一番,然後把消息告訴身邊所有人,讓大家一起快樂快樂。
但是這個人是沈時……說到做到的沈時。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於庭看著麵前的淒風苦雨,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欠了沈時錢,這輩子才會成為他的冤種朋友。
他眼神空洞。
一個仰臥起坐的‘gay’和一個天生彎的gay,一直這麼相處下去,誰會受傷簡直一目了然。
我是冤種。
他找出了葉然的微信。
我是大冤種。
他閉了閉眼,斟酌言辭。
我是欠了沈時錢的大冤種。
他給葉然發過去了消息。
-在嗎?
手機那頭靜了一分鐘,有了答複。
葉然:[在的,有事嗎?]
葉然的語氣疏離而客氣,比之前回複可愛兔兔表情包時,謹慎了許多。
於庭無奈歎息,[抱歉,這麼晚還打擾你,但是有件事我還是要和你說一下。]
那頭安靜幾秒,問:[是和沈時有關嗎?]
-是的。
葉然:[你說吧。]
於庭艱澀的組織語言,在消息欄打打刪刪。
-是這樣的,剛才沈時跟我說,他也彎了。
他歎了口氣,繼續打字。
-我懷疑他應該是受刺激太大,然後有點性取向紊亂。
-你是沈時最好的朋友,我沒見過沈時像對你這樣對待其他人,他或許是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所以催眠自己成為和你一樣的人,這樣你們就能繼續平靜的相處下去。
-但是我想了想,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催眠彎了的話,對你來說不算一件好事。
-你不用因為取向的事情覺得對不起他,沈時說,他對你的取向隱隱約約有過一點猜測,但他即使知道,還是願意和你做朋友。
-所以我想請你去勸一勸他,或許他現在隻聽得進你說的話。
-他現在在後花園的長廊,但具體在哪裡我不太確定。
……
……
雨下的越來越大。
天空是翻滾的陰沉。
沈時坐在長廊的台階上,漫不經心的看著珠子般串聯成線的雨幕。
他長腿鬆鬆弓起,半濕的頭發淩亂的朝後捋去,露出冷淡又暗含戾氣的眉眼,他現在心不靜,回彆墅的話可能會撞到葉然。
雨勢滂沱,狂風漫卷。
又一陣雨灑在身側,沈時看了眼,便移開視線。
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近處停下,被風雨掩蓋的音調不齊。
他沒回頭,聽著來人輕輕走到身側,靜了幾秒,蹲下了身。
於庭可算識眼色了一回。
他隨意的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廊簷外的雨勢終於不再被狂風吹得亂晃,而是劈裡啪啦的重重砸向地麵。
沈時逐漸察覺到不對。
於庭沒這麼安靜。
他側過頭,眼皮漫不經心的撩起,對上了一雙微微低垂著的,清澈而溫吞的眼眸。
他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操。
舌尖也點了點臉頰,下意識調整角度,遮住下頜的傷。
葉然頭發微濕,羽絨服外套沾了水,顏色很深。
他眼周有些泛起的薄紅,眼尾細細的淚痣垂墜著,隨著眼睛垂斂的弧度,輕輕向下落,黑色的高領毛衣遮住了他的下頜,他聲音很安靜,沒有再與他對視,而是慢慢的說:“……對不起。”
“我騙了你。”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風雨聲。
雨水如屏障阻隔出這不受打擾的氛圍。
沈時喉結上下滑了滑,黑眸緊盯著他有些懨的眼睛,低聲說:“我也騙了你。”
葉然抬眸看他。
沈時平靜的與他對視,“我知道你的秘密。”
葉然不受控製的眨了下眼,許久,才小聲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自認為掩飾得很好,從沒有在沈時麵前談論過任何和同性有關的話題。
沈時靜了幾秒,目光垂下,似乎是在回憶,片刻後,他對葉然道:“有一天晚上,你說你願意和林飛鵬一起洗澡。”
葉然一懵,這不就是在他說自己是直男後的第二天。
沈時說:“在林飛鵬提出各種建議後,你都很積極的回應。”
葉然吞了口口水,仔細回憶那天具體的事,情緒錯亂下,他想不起更加細節的片段。
沈時仿佛看出了他的慌亂,語氣更加平和,淅淅瀝瀝的風雨中,隻能聽見他的聲音。
“你不是這樣的性格,一切變化都是因為我說了我不喜歡同性戀,”沈時輕聲愈輕:“葉然,對不起。”
葉然手指蜷了蜷,心跳的莫名有些快:“沒有,每個人性取向自由,你不需要因為我……改變自己。”
沈時緩緩抬眸,漆黑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葉然想到剛剛從於庭那裡聽到的話,心跳漸漸平複,愧疚如潮水般湧來,他想不到沈時會因為他是彎的,而在潛移默化中認為自己也是彎的。
……沈時果然一直這麼好。
有這個朋友,值了。
“沈時,我們還可以當朋友的,”葉然說,“朋友之間不需要一方遷就另一方。”
他薄薄的丹鳳眼斂著柔軟的水光,睫羽細而長,沈時沉沉的看著他,幾秒後,他移開視線,隨意的問:“於庭找你了?”
葉然沒說話。
沈時點了下頭:“那他應該和你說了,我彎了。”
葉然心跳的越發快,他抿了下唇,認真反駁:“你沒有,你隻是……有點認知混亂。”
沈時也很耐心的對他說:“我確實彎了。”
葉然搖頭,看他的眼神越發無奈:“你沒有。”
親手將自己變成以前最討厭的樣子,沈時應該也很混亂。
“葉然,”沈時叫著他的名字,一字一頓地說:“我彎了。”
“沒救了。”
烏雲從四麵八方漫過來,穿不透任何光線。
豆大的雨滴從堆積的雲中降落,隨著大作的寒風,重重打在花園的小水坑裡,濺起接連不斷的水聲。
葉然愣住,身體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有些僵,黯淡的光線中,沈時眸色極深,黑沉沉的,看不見底。
葉然與他對視,幾秒後,固執的垂下眼,繼續說:“你沒有,沈時,你是直的。”
沈時沒再說話,隻是神情淡了些。
長廊之外風雨交加。
內裡卻昏沉而寂靜。
葉然安靜的蹲在沈時身後,許久,沈時忽然出聲,聲音混合著雨聲,冷淡而平靜:“葉然,我就是彎了。”
“我和你一樣,也是同性戀。”
葉然啞然,心跳的莫名有些急促,這一次他忽然說不出什麼話,隻低著眸,蹲在沈時身後想辦法。
沈時似有所覺,側過頭,他不鹹不淡的,像要加深葉然的記憶和認識,再次重複:“葉然,我是同性戀,我是彎——”
你是個什麼同性戀!
你知道什麼!
葉然咬咬牙,閉著眼睛,橫衝直撞般撞上沈時的側臉,嘴唇不知道印到了哪裡,觸感柔軟而溫涼。
他耳朵很熱,立刻站起身遮擋自己的不自在,寒風拂麵,降低了他唇上的溫度。
他低頭看著坐在原地,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沈時,也一字一頓的跟他說:“沈時,我這樣的才是同性戀。”
而沈時,依然是直男。
或許會因為他而暫時性的對同性戀抱有寬容的心,但時間越久,這種寬容也會隨之消失。
直男和gay之間天生有壁。
無法打破。
葉然說完,又一陣愧疚和落寞,沈時應該會感覺很惡心,希望這樣能讓他真的清醒過來。
到此為止,才是為他們這段友誼畫上的、最圓滿的句號。
“你這樣的?”出乎意料的,沈時緩慢出聲,抬起頭,目光落在了他臉上:“是哪樣的?”
葉然硬著頭皮:“就是能和同性接……接吻的。”
“哦,”沈時點頭,“我也可以。”
葉然看他一眼,震顫不安的心臟卻緩緩平穩下來。
你怎麼可以?
你氣的耳朵和脖子都紅了。
沈時膚色蒼白,五官之上眉眼最為出眾,猶如濃墨勾染,黑沉沉的,狹長而深邃。
於是其他色彩也會顯得很明顯,比如憤怒時,脖頸和耳朵升起的薄紅。
此時此刻,他耳廓和頸側的薄紅極為明顯,神情雖還是冷淡且漫不經心的,但這點顏色已經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葉然不再反駁他,嗯了聲,“我還可以和同性做很多親密的事。”
沈時搭在膝蓋上的指尖撚了撚,“我也可以。”
葉然看著他更紅的頸側。
……光想一下,就這麼生氣嗎?
他深吸一口氣,看沈時強撐著不示弱的模樣,狠了狠心,忽然蹲下身,再次飛快地親了下他的側臉,唇瓣的觸感比之剛才更加柔軟,是有點熱的溫度。
他心跳的砰砰作響,鼓膜都在顫動。
有了準備後的親吻,即便他刻意去忽視,感官依舊被無限放大,他直起身,耳朵紅的發燙,忍下恥意,插在口袋裡的五指已經緊張的攥了又攥。
“這次呢?”他問。
沈時一時沒說話,表情照舊很淡。
他低垂著眼,坐姿明明鬆散慵懶,卻莫名充滿了侵占欲與攻擊性,周身的氣息粘稠又壓抑,‘負麵’情緒已經濃的快溢出來。
葉然歉疚的抿了抿唇。
許久,他才聽到沈時低啞緩慢的聲音:“嗯。”
‘嗯’?
‘嗯’是什麼意思?
葉然有點茫然,但看著沈時泄露情緒的頸側,他頓了下,還是輕聲道:“你現在不清醒,我們……”
“等明天你清醒了,我們再說。”
他轉身撿起丟在角落的傘,控製著呼吸的頻率,低低的道歉:“對不起,剛才冒犯了你,我先回去了。”
沒有問沈時要不要一起回去,葉然的背影近乎於落荒而逃。
他撐起傘,踏入風雨中,手心緊張的出了汗,心臟卻沉入了海底。
沈時。
其實還是恐同的。
想到沈時剛才的表現,葉然沉默的想。
這樣的方式實在太過分了。
不能再用了。
……
……
今晚喝了太多酒,回到臥室,於庭緊張的心情便隨著氣氛漸漸緩和。
窗外風雨聲大作。
室內開著溫暖的空調。
盈盈暖氣吹拂,他本還焦灼不安的等著葉然的消息,時間一久,困意泛濫,他躺在床上半夢半醒的睡了過去,甚至還做了個夢。
夢裡,沈時因為他擅自做主去找葉然,要和他決裂,甚至要坐實他大內第一總管的名頭,斷他的子絕他的孫。
其手段之狠毒令人聞風喪膽。
聽見微信提示音後,於庭才滿頭大汗的從噩夢中清醒過來,心臟跳得砰砰作響,還有點回不過神。
操。
這夢不是預知夢吧?沈時要跟他決裂,然後也揍他一頓?
他打了個寒顫,想起來葉然去找沈時的事,立刻手忙腳亂的點進微信——
[沈時]:謝了,兄弟。
於庭:“?”
[沈時]:結婚一定請你。
於庭:“???”
……
奧。
他恍然大悟。
懂了。
夢中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