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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台上。
薑筠冷靜的思考一番,說:“就算於庭‘病了’,過年這幾天奶奶也不會讓你走的,初二初三家庭集體活動誰也不能缺席,連我爸都把生意推了連夜趕回來,你走不了。”
沈時眸色漸沉,沒有說話。
薑筠歎了口氣,“我幫你想想辦法吧。”
……
大年初五。
一晃便過去了五天。
彆墅區空了一半,安瑜還在河北,安姥姥葬禮之事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完成的,安母悲痛之下在靈堂上昏厥,哪怕安瑜平日裡再隨意,這檔口也慌了神,每天守在醫院。
葉然這兩天刻意的沒有去打擾他,隻在微信上問他情況怎麼樣。
安瑜看見消息後回了電話過來,電話裡,他的聲音充滿疲憊:“醫生說我媽是勞累過度,讓她放鬆心情,不要大喜大悲。”
葉然聽的無奈,這幾天讓安母怎麼放鬆心情:“過兩天我去河北看看阿姨。”
“彆了,現在這裡糟心事兒一大堆,我那個舅媽……哎,你也知道,在搶我姥姥留下的房子。”
安家小有積蓄,和葉家不上不下,都是早年發家,現在隻要不出錯、按部就班的往前發展,就能保證衣食無憂的類型,安家每年會給安姥姥一大筆錢,兒女無法守在父母身邊儘孝,一般都會用金錢彌補。
安姥姥手下隻有一套老房子,安母給她的錢她都存起來了,打算給安瑜花。
但現在情況太亂,就連安瑜都不便說話。
“你把今天沒帶你出去?”過了會兒,安瑜問起葉然。
葉然:“沒有,他早上接了個電話就走了。”
“什麼鬼,”安瑜頓怒:“他彆是又要把你一個人丟家裡吧?大過年我真懶得吐槽你爸。”
葉然已經習慣了,知道安瑜是為他鳴不平:“沒事,他要是走了我就去你家。”
“這才對嘛,”安瑜語氣漸緩:“我臨走前往冰箱裡塞了不少零食,你想吃記得拿,好了,不說了,我舅媽來了,又得去應付她。”
兩人一通電話前後不過三分鐘。
掛斷電話,葉然坐在沙發上,想到安瑜剛才提到的幾種易放壞的水果,準備去安家看看。
如果沒壞,就先不管,如果快壞了,他就帶回家儘快解決。
他穿好外套,茶幾上的小紙條隨之掉落。
是葉父儘早離開前寫的——【然然,中午不歸,你自己出去吃點,錢放茶幾下了。】
茶幾下有兩百塊錢。
葉然沒拿錢,穿好黑色的羽絨服,頂著寒風細雪出門。
前幾天北京城放晴,太陽不大,但天氣晴朗,適合走親戚、出門遛個彎。
但是今早又下起了小雪,雪花如柳絮般裹挾在寒風中,短短一個早上,路邊便積起厚厚一層雪。
葉然戴好圍巾,步行走到東區安家,推開門進去的刹那,一股花香味傳來。
安母和安瑜一樣精致,喜歡一切味道濃鬱的事物,葉然聞了聞,規矩的換上拖鞋,走進廚房,把冰箱裡表皮已經有些發黑的芒果、蘋果、梨子拿出來,裝入袋子,又去其他地方檢查了一下水電,確認無誤後,才離開安家。
回程的路上他把爛掉的水果扔了,剩下的水果還能吃,他拎著袋子,悠閒地走回家。
離葉家還剩一百米的地方,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女人從路邊的寶馬車上下來,她化著精致而端莊的妝容,穿著白色大衣,頭發看得出來經常做護理,柔順的披在肩後,模樣出奇的年輕,一點也不像已經四十多歲的人。
葉然緩緩停下腳步,攥著塑料袋的手不自覺收緊。
女人也看見了他,寒風中,她胸前的珍珠項鏈顏色明亮,臉上也露出一抹熱情又不顯親近的笑:“然然。”
葉然垂眸,腦海中無數念頭湧過,最後,他抬起頭,平靜的叫道:“小姨。”
*
咖啡廳內,人很多。
細碎的談論聲不時響起在耳邊。
醇厚的咖啡被端了上來,微微冒著熱氣。
葉然沉默的看著對麵的女人,快五年沒有見麵,但葉小姨和五年前相比,幾乎沒什麼變化。
“然然,”她柔和道:“這趟事出突然,我本來也不想來打擾你……但是我從你外祖父那聽說,你跟你爸爸除夕那天回老家了,怎麼也不提前跟我們說一聲?我要是知道,那天肯定也會回去。”
葉然低垂著眼,葉小姨的目光細致的打量著他。
比起五年前,葉然的變化大了許多。
五年前葉然才隻是個初中生,稚嫩、安靜,有著平常男生沒有的沉穩,那時葉姥姥幡然醒悟,鬨到葉家要帶葉然走,所有人心力交瘁,就連她都覺得葉姥姥的行為實在過分。
但葉然不聲不響的,在葉姥姥再一次來家裡時,直接幫葉父選擇閉門不見。
葉姥姥從那以後安分了許多,但為了避嫌,她和葉大姨這五年沒有專門見過葉然和葉父。
現在的葉然依舊安靜、柔軟。
但又讓她感覺多了些什麼,似乎多了些這個年紀的男生該有的率性。
不太像葉父那種糙漢子能養出來的。
葉小姨收斂心思,笑著道:“今天本來我不該來,但你大姨家裡忽然有事,我就帶著她的紅包一塊來了。”
她從包裡拿出兩個厚厚的紅包,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輕。
葉然看了眼,禮貌道:“謝謝大姨小姨,不過紅包我就不收了。”
葉小姨輕歎一口氣,沒強求,“那下次你和你爸再來老家的時候,一定要跟我和你大姨說一聲,當年的事大家都有錯……然然,你姥姥年紀大了,有些時候說的話並非本意,我希望你能理解理解她。”
窒息感緩緩傳來。
葉然閉了閉眼,壓下喉頭的梗塞,深吸一口氣。
他的手指在顫抖,連咖啡都端不起來。
葉小姨沉默片刻,抬起眼看他,像組織好了語言:“你媽媽也不希望看見你和姥姥鬨成這樣,對嗎?”
這句話如震耳之鈴。
葉然覺得耳膜重重的顫了下,一股並不劇烈的刺痛從耳膜傳至心臟,他想忍耐、想壓抑,但這一刻,他的腦海裡最先浮起的,卻是沈時那張素來漫不經心、什麼都不放在眼中的臉。
葉然動了動唇,大腦一片空白間,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我媽媽還在的話,應該也不會怪我。”
視線裡,葉小姨完美無缺的笑容出現一絲裂痕。
這些年包括葉姥姥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當年的事大家都有錯,都等著他率先低頭,等著他服軟,等著他回歸老家,和所有人用玩笑般的語氣聊起當年的事。
那些言語上、行為上的傷害,所有人都覺得會隨著時間的流逝縫合,他身為晚輩,不能有任何不滿,就算長輩做錯了事,也不能記恨。
他確實沒有記恨,所以這些年來,也從來沒有等到一句道歉。
隻有葉父沉默的帶著他,在每年新年的時候固守在北京城,沒向任何人低頭。
就連安瑜在提起葉父時,也隻會吐槽他一年到頭不著家,不參加葉然的家長會、運動會,經常不陪在葉然身邊,但從不會質疑葉父這件事上的對錯。
按他的話來說,那就是:“如果當年我也在場,我肯定一頭撞這個老太婆身上。”
這句話說出口,葉然忽然覺得豁然開朗。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起身,沒有再看葉小姨一眼,平靜的道:“我先走了。”
咖啡店的喧囂被他甩在身後。
麵前隻有漫天飛舞的、冰冷的雪花。
……
……
回彆墅的路上,雪越下越大。
烏雲自天邊沉沉壓下,鵝毛大雪倏忽而至。
葉然低頭走在風雪中,烏黑柔軟的頭發上落了雪,半濕的垂落。
他眼睛似乎被凍的有些紅,洇著些水汽,不一會便滲濕了睫毛,融化了細小的小雪花。
葉然大腦空蕩蕩的,循著家的軌跡疲憊的往前走。
他覺得自己很累,如果現在就到家,那能一覺睡到天黑。
寒風順著領口、袖口侵襲全身,他慢吞吞的拉好衣領,手指被凍的通紅,好半天才想起來可以塞進口袋。
天地間一片迷人眼的風雪。
亂糟糟的,什麼都看不清。
快走到家門口時,他模糊間好像看見了一個人影,眼神中也出現一縷迷茫。
……幻覺吧。
他在心裡安靜的想,這些天每天都和沈時視頻,不過昨天斷了一天,今天居然就能看見他的幻影。
紊亂的心跳霎時平靜下來。
葉然依舊保持著先前的速度,低垂著眼,緩慢的往前走。
越靠近葉家,那道黑影越清晰、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