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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半上晚自習。
從教務處出來,葉然和沈時一人抱著一摞書,晚風習習,樹影綽綽。
香樟樹散發出幽幽的香氣,繚繞在鼻尖。
教學樓燈火通明。
走廊和樓道裡卻沒什麼人,快上晚自習了,同學們都在教室裡說笑玩鬨。
葉然走路速度不快不慢,前方幾米處,還有個吃了炮仗的沈時,冷著張臉,故意和他離著一段距離。
他笑著看著沈時的背影,清淺的樹影徐徐搖晃,晃動間,隔了那麼長的歲月流年。
尚且年少的小沈時穿著簡單的校服,肩膀沒有未來那麼寬,性格也沒有未來那麼沉穩,他走在光影中,眼中藏不住情緒,明明故作冷淡,卻又總是若有若無的看過來,偶爾在拐彎時放慢腳步,等著他走近。
“喂。”
男生的聲音忽然傳來,葉然回過神,發現沈時已經停下腳步,在拐角處側過身,打量著他。少年的骨骼瘦削而利落,五官被月光勾勒得半明半暗,眉眼居高臨下,又有些小傲慢,問他:
“你是不是早就認識我?”
葉然心裡有點癢,像被不聽話的小狼犬用爪子撓了撓。
輕飄飄的,卻讓他的眼睛倏然亮了起來。
他喜歡這麼驕傲又恣意的沈時。
是他從未見過的、風流的少年郎模樣。
“是呀,”他笑眯眯的點頭,在沈時忍不住挑唇的下一秒,不緊不慢的補充:“公告欄上還有你的檢討書呢,剛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沈時笑容一僵,瞳孔驟然縮了縮,他捏緊了手裡的書,許久,聲音才像從牙縫中擠出來:“……哦。”
吐完這個字,他掉頭就走。
臉色陰的能出水,步子邁的很大,恨不得立刻就把葉然甩到千裡之外。
葉然卻似全無察覺,抱著書連忙追了上去,眼睛裡還有笑意,歪著頭,盯著他緊繃的下頜,問:“你乾什麼壞事啦?居然還要寫檢討。”
沈時抿著薄唇,不想搭理他。
葉然也不在意,試探性地問:“打架了?”
沈時從鼻腔裡溢出一聲冷嗤,耷拉著眼皮,還是不去看他,任由他貼著自己的胳膊,與自己步調一致的往前走。
“哦,也不是啊,”葉然眨眨眼:“那就是逃課了?”
……這人怎麼關心他?
沈時斜斜的睨了葉然一眼,心情莫名好了點。
葉然走的很近,秋老虎還未離開,夜晚依舊燥熱。
他應該很怕熱,鼻尖沁著薄汗,眼睫似乎也被汗水浸濕,濃如墨線描染而成,細細的勾出眼尾上挑的弧度。
那雙總是溫柔含笑的眼睛注視著他,仿佛蘊著瀲灩溺人的春水,讓他心跳不受控製的加快,怦怦怦的,震得耳膜都有些響,莫名的躁意在攀升。
沈時心情瞬間又變得差勁起來,煩悶的降下速度,陰著臉聽他繼續專注的詢問自己。
“也不是逃課?”身邊人若有若無的拖長了聲音,笑意更深。沈時眼皮都沒抬,手指卻不自覺地撚了撚書頁,聽他輕輕淡淡的問:“不會是早戀吧。”
‘轟’的一聲。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沈時心跳倏地一停,想也不想的扭頭就去看他。
葉然:“是不是和那個……哦,許清舒——”
“當然不是!”霍然打斷他的話,沈時呼吸急促,眸色又黑又沉,閃過一絲冰冷與狠勁,壓著戾氣問:“誰跟你說的?”
葉然才來一天,消息哪有這麼靈通。
他想到什麼,緩緩眯起眼,“張旭陽?”
好一個張旭陽,嘴倒是挺快。
白天黏著葉然就算了,還敢散播謠言?
聽他這麼著急的反駁,葉然挑了挑眉,嘴角稍稍一勾。
前方再一個拐彎,就快到三班了。
此時三班後門口站著一個人影,無聲無息的,似乎在看著他們。
葉然慢悠悠收回視線,說:“不是張旭陽。”
沈時心火愈盛,他一向自我,性子又獨,容不得半點違逆。
這會兒聽出葉然不想供出那人的意思,他扯了下唇,眼神黑的駭人,透著股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無意識的幽邃,嘴裡卻不鹹不淡的說著道:“你跟我說,我不去找他麻煩。”
葉然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他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前方那道人影,見人影搖搖欲墜,從陰影中緩緩走出來,擋在他們回班的必經之路上後,才開了口:“哦,就是我自己猜的。”
“剛才在食堂見你跟人家坐的挺近——”
“喲,”他忽然住了口,挑起唇,“就是這位同學吧?”
……
三班班內嘈雜的聲音隨風飄來。
他們走過拐角,教室內的燈光被窗戶遮擋的斜斜灑落,於走廊上刻映出不規則的形狀。
陌生男生站在光影中,臉色蒼白,細瘦的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腕綴在腿邊,拎著個印有logo的黑色保溫袋。
“沈時……”他聲音又細又輕,目光一刻也沒有落在葉然身上,垂著眼瞼,將葉然忽視了個徹底:“你去哪了呀?”
沈時聞聲看向他,不由皺起眉,不明白許清舒一個文科班的怎麼跑他們理科班來了:“你有事?”
他這話問的不客氣。
許清舒卻像沒聽出來,隻拎起手邊的保溫袋,抬起眼睛,蒼白病弱的臉上浮著層紅,像是走了很遠的路:“我記得你晚飯沒吃多少,就讓我家的司機送了點東西來……”
“是宋記的私房菜,我記得你喜歡吃。”他細聲細氣的說。
許清舒長相清秀,因為生病,唇色常年顯得蒼白。
這副病態的模樣讓很多人敬而遠之,偏他自己不知道,高中兩年來,不少背後說過他壞話的人,都會莫名其妙的倒黴。
要麼,就是被師長以不團結同學教訓,要麼,就是放學忽然被人套麻袋,打一頓。
久而久之,大家都能猜到點原因,越發的不待見他。
沈時對他這幅病態全然免疫,他隻緩慢的垂下眼皮,瞥了眼許清舒抱在懷裡的保溫袋,情緒莫測的問:“你怎麼知道我去過宋記?”
許清舒:“以前見過一次。”
見過一次連他吃過的飯菜是什麼都能知道?
那股被窺探的厭煩感卷土重來。
沈時膈應的不行,再想到葉然居然懷疑自己和許清舒有染,更是一口氣堵在心口,戾氣橫生。
他眼神沉鬱,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麵無表情地,就要饒過許清舒進班。
對付許清舒這種人,無視他才是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方式。
果然,許清舒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咳得厲害,身板不停的顫,圍觀的同學們心裡都在暗暗喊遭,知道他這是又開始扮可憐。
沈時卻看也沒看一眼,徑直進班。
從始至終,他沒有對許清舒表現出一絲特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