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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綿不絕的陰雨天氣終於退散。
深秋已至,瀝青馬路兩旁的梧桐樹落葉嘩嘩,卷著葉邊的枯黃落葉儘數掉在人行橫道以及路邊,偶爾有行人及車輛碾過,發出卡茲卡茲的聲響。
清晨,晨光熹微,一縷陽光穿過落地大窗前被風吹起的窗簾,照入室內。
室內柔軟的大床上,暖氣充盈,悶在被子裡的人睡得臉頰微紅,頭發亂糟糟的搭在枕畔,似乎感覺到熱了,他眯著眼睛,胡亂的往下拽了拽被子,筆直勻稱的腿腹伸出被子乘涼,露出戴著三條腳鏈的右踝。
同樣的銀鏈勾串,赭紅珠子、深藍寶石、以及通體晶瑩剔透的水晶流珠,細細的纏繞著雪白清瘦的腳踝,深青色花枝般的經絡於銀鏈內側爬升,自膚肉深處逸散出軟爛甜膩的香氣。
葉然這一覺睡得不舒服,夢裡像被人狂追,他一邊跑一邊回頭,這才發現追他的是隻露著獠牙的惡犬。
惡犬瞳仁漆黑,獠牙反射著森然的光,足足比他高了大半個頭,毛發油光水亮,跑起來仿佛草原上狩獵的雄獅。
葉然被嚇得一個激靈,身上布滿了汗水,一腳踏空的失重感讓他從噩夢中驚醒,他一身熱汗,抱著被子坐起,大口大口喘息著,過了許久,才疲倦的看了眼四周。
身上的粘膩感讓他感到不適。
他下了床,赤腳踩在灰棕色的羊毛地毯上,腳鏈上的小珠子隨之下墜,細細的勾纏著膚肉,被體溫暖熱後,除了走動時偶爾會發出細微的碰撞聲響,其他時間並不影響行動。
葉然沒去管它們,徑直走進浴室衝澡。
一個澡洗完,樓下也傳來陳媽喊他吃飯的聲音。
他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下了樓。
……
一樓客廳充斥著油煙聲。
陳媽正在廚房準備今天的早餐,有海鮮粥、水晶蝦餃、油條、小餛飩等等,擺滿了一桌子,看起來精致美味。
沈時坐在沙發上,正翻看著一個文件夾,落地大窗外的陽光穿透窗戶,傾灑在他身後,他穿著淺棕色的襯衫馬甲,長腿散漫的交疊,身形健碩結實,被熨燙得體的襯衫勾勒出流暢的線條。
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後,他抬起頭,隨手拿過一旁的平板,喚道:“然然,過來。”
葉然踩著拖鞋,心裡又煩又蔫,在樓梯上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沈時含笑瞥他一眼,也不著急,隻將葉然攬到胸前,不緊不慢的帶他一起看今日份的金融日報。
溫馨柔和的日光灑在沙發一畔,拉出兩人斜斜的影子。
平板內的新聞版麵,女主持人儘職儘責的解讀著近期金融趨勢,身後的屏幕上也投影出近日來股票市場的波動。
“近一月來金融市場依舊持平穩發展趨勢,名成食品企業(程家)近期跌破新低,華庭股份有限公司持續走高……”
葉然身體有些緊繃,不太自然的回頭看了眼。
花園裡老李正在開辟菜園子,陳媽端著飯菜出來,看他們一眼便習以為然的收回視線,笑得合不攏嘴。
沈時拍拍他的後腰,喚回他的注意力後,嗓音低沉的為他解釋著主持人嘴裡的幾個專業名詞,葉然聽的雲裡霧裡,但還是努力吸收新知識,打一周前開始,沈時便忽然有了當老師的愛好,每天早晨都會帶他了解京城幾個企業的相關走勢。
葉然安靜的聽著,聽到不懂得便問問他,沈時很有耐心,會不厭其煩地給他解釋,甚至也會用沈氏和葉氏來做比較。
葉然越聽越覺得疑惑,隱隱約約察覺到前陣子和程家聯姻後,葉氏的股票波動不太對勁。
但沈時卻平淡的掠過這一茬,讓他下意識地也覺得不是什麼大問題。
晨間小課堂最終結束於陳媽的喊聲。
“然然,大少,吃飯了!”
老李也從後門口進來,白手套也變成了黑手套,一手的泥,偏偏臉上樂嗬嗬的,走去跟葉然說下午要去批發種子。
花園一分為二,一半種菜、一半種花,來年春天再蓋一座玻璃房,到時候徹底隔開,互不乾擾。
葉然很感興趣,問:“種什麼菜?”
老李道:“種點蘿卜、白菜,天氣冷了,隻能種這些耐凍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
正好下午沒事,葉然也想去種子市場看看,話音剛落,一旁的沈時便抬眼看了過來,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
葉然被他這麼輕飄飄一掃,腳踝下意識涼了起來。
他知道沈時在想什麼,也知道他這幅不以為意、甚至漫不經心的表現是什麼意思,但還是感覺自己遭受了深深的嘲諷。
打從第一次逃跑,被沈時從機場抓回來後,葉然自強不息、艱苦奮鬥,又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裡加強自身鍛煉,於一個雨夜冒險出逃,最後都過了安檢,快要上飛機了,一抬頭,他便絕望的看見不遠處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的沈時。
男人風塵仆仆,麵色有些倦怠,身邊站著數十個黑衣保鏢,見葉然發現自己,他緩緩起身,拍掉身上的雨水,一身裹挾著風雨的寒氣,看他的眼神卻是柔和好笑的。
把心情低落的葉然帶回葉家後,沈時沒有發怒,如第一次抓到他那樣,溫和又不容置疑的在葉然腳踝上帶上了第二條腳鏈。
寶石藍腳鏈珍貴華麗,在陽光的照耀下,猶如深海墨淵,飄飄渺渺的藍仿若流動的海水,被銀色細鏈勾串,綴在雪白的腳踝上,與赭紅珠子相□□映。
葉然不安又憤怒,抱著枕頭悶悶的啜泣,臉頰被悶得潮紅,最終被看的無奈的沈時從被子裡撈起來,抱在懷裡親的七葷八素。
二十幾年的純情人生一去不複返。
葉然堅強的收拾好心情,潛伏了一個星期後,在一個白天,光明正大的走出葉家,扭頭就跑向了火車站,決定先坐火車去海城,然後從海城轉機。
這次他還做了一番變裝,成功把自己偽裝成平平無奇的路人甲,最終在火車上和沈時麵對麵的時候,葉然除了無語,還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
這次逃跑,除了為自己多添了條鑽石腳鏈,沒有任何收獲。
想到這些往事,葉然沉默了,在沈時的注視下,麵無表情地喝了口海鮮粥,美味的蝦仁充斥著口腔,他聽見陳媽絮絮叨叨,讓他們今天多穿點,雖然太陽出來了,但氣溫到底驟降到五六度,流感多發季節,陳媽很怕家裡有人生病。
葉然應了聲,很快,時針即將指向八點,門外隱隱傳來汽車的鳴笛,許文已經驅車趕來。
沈時放下碗筷,起了身,今天他的工作依舊很忙,稍稍和陳媽說了兩句話,他便披好大衣,出了大門。
離開前,他似有若無的看了眼葉然,葉然心事重重,唇瓣抿著,對上他的視線後,捏著筷子的指尖緊了緊,起身送他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身影從拐角處消失。
一個西裝革履,一個穿著柔軟寬鬆的家居服,相差半個頭的高度,但看起來卻莫名和諧般配。
陳媽沒想這麼多,隻覺得最近一段時日,沈時和葉然的關係越來越好,好幾次葉然都被沈時接到公司,護在眼皮子底下。
她自然樂見其成,為了表達高興,還專門給沈母打過幾個電話。
一向對兩個孩子重視的沈母卻總是沒說兩句話就要掛斷,背景聲音嘈雜、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行色匆匆。
十幾分鐘後,葉然從門外進來了。
停在門口的賓利車緩緩啟動,朝著沈氏平穩駛去。
陳媽聞聲抬了下頭,葉然正從玄關處拐彎,和離開前相比,他唇色莫名深了些,烏黑清潤的眼眸洇著薄紅,鴉羽般的睫毛低垂著,懨懨的,把剩下的粥喝完,便上了樓。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媽從他上樓的腳步上,看見了流動的華光。
疑問轉瞬即逝,她絲毫沒有多想,跟老李一塊去海鮮市場買蝦。
葉然最喜歡吃蝦,中午她打算做個白灼大蝦,在熬個雞湯喝。
……
一上午的時間一晃而過。
午餐三人吃的同樣豐盛,老李一刻不停地想著去買種子的事,葉然沒午睡,跟興致勃勃地他一塊出了門。
臨出門前,他垂著眸,接了個電話,嗓音輕輕的:“喂?阿瑜……哦,畫展是嗎,在國外展出……我可能沒時間,等會兒我問問我以前的老師吧……”
老李笑眯眯的把車開了過來,將他的話聽的完全。
“畫展?謔,那很厲害啊。”
葉然上了車,指尖摩挲著手機,道:“還好,有時間的話我會去的。”
“那可不能錯過,”老李啟動車子,手打著方向盤,慢悠悠的駛離了彆墅區,他開車開的緩慢,謹慎又小心,“這新車就是豪華,開起來感覺就是不一樣。”
葉然一愣,看了看車裡的配飾:“新車?”
“是啊,”老李說:“從裡麵看是不是沒什麼變化,從外頭看車牌、車型,都變了。”
葉然對車子不敏感,隻覺得轎車除了大小和車頭,一般都長一個樣子。
他新奇的看看車內的擺件,還是發現了一些細微的不同,眼神從車窗移開時,他無意間瞥到一個身影,清瘦單薄的男人像一具骨架,眼窩深陷,站在彆墅區的陰影中,低著頭不知道在查看什麼。
那一瞬間的熟悉感讓葉然不由心悸。
他眉頭還沒皺起,前座上,老李忽然接了個電話,沈時的聲音傳了出來:“老李,你們出去了?”
“是,沈總,我和小少爺去市場挑點種子回去。”老李道。
葉然回過神,心臟不自覺地提起,他正襟危坐,等待著那頭沈時的回應,良久,沈時才輕笑一聲,聲音從連著手機的藍牙音箱內傳出,比往常低沉無奈了許多:“注意安全。”
“然然,”他語氣不緊不慢的,好像知道葉然在聽:“彆跑太遠。”
刹那間,葉然眼皮跳了跳,喉嚨感到乾啞,他深吸一口氣,故作自然的回答:“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