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胤在心裡想過很多遍, 他要如何跟她這句話的場景。在他的想象裡，應是在比一個今夜還要好的夜色。她會乖巧地坐在他的懷裡, 然後害羞的不說話, 悄悄的點頭。
可他到底沒有忍耐住。
上一世, 他身中不知名的毒症，從手臂起全身膿瘡潰爛, 除了幾名該知道的人外, 他封鎖了消息, 瞞住了所以人，重點是要不讓她知道。
而那時的少女, 不知從何處得知他重病後, 竟悄悄地溜進來，膽大包天藏在的他的寢殿內照料他。有人來時，她就躲在暗處, 等無人後再出來, 守在他的床邊。
陪他說話, 給他擦拭傷口，拿小湯匙給他喂靈藥……藥喂不進，從嘴角溢出來了。
少女就會嘟囔著，是他欺負了她……最後妥協，拿嘴幫他喂藥。藥是涼的，她的舌尖很軟，流進喉嚨裡，散入四肢百骸, 好像對並不能解他的毒症。隻會加劇他的心癢。
每到入夜困頓，她就撲在他的胸前小歇，片刻不離身。
他昏迷不醒，靈魂介於生死之間，靈體卻飄出體外知道的一清二楚。
起初，毒症剛發時，他根本沒有想過會自己會死的問題，隻掛念自己中毒的消息，會令少女多加擔憂。怕她跑來看自己，為自己流淚。
後來，見她日日就在自己身邊。他卻隻能看得見，摸不著。這像極了天人永隔後，他死去，而她還活著的場景。
他的腦子裡，不由得浮現另一個可怕的事實——如果他死後，該由誰照顧她。
就像是在思考身後事。
蘇家女兒不可能不嫁人，她在自己死後，又會嫁給哪個彆的男人，去尋求新的依附。
他替她安排好，總比沒有安排，留她獨自一人好。
而這個念頭，僅一閃而過。就又被他給壓下去了，他受不了這該死的念頭。
他替她找個好人家妥當嫁了，這無疑是在折磨他。日日看見少女，衣不解帶悉心照料不省人事的自己，夜夜陪自己說話。他想，要她嫁給被人，斷然也是在折磨她。
他對自己說，唯有他，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說不清為什麼，自想通了這一點後，他的毒症開始有了好轉的跡象，可他仍舊在自私地裝睡，期待每天定時的喂藥，貪戀她的寸步不離。隻在深夜等她熟睡後，才大大方方的醒來，仿佛這一方寢殿內，成了他倆的二人世界，都是偷來的時間。
直到聽見她哽咽著埋怨自己，怎麼還不醒來。
他不忍心繼續裝下去，和她紅紅的眼眶撞了一個正著。
一見他醒了，她眼角蓄起的淚水卻更多了。
他不得不打趣道：“怎麼每晚都要壓我的胸口睡……不知道你的胤郎病了，壓不得麼？”
她撅起嘴，軟軟地說，“不聽見你的心在跳，如如哪能睡得著。”
她這是在害怕，怕他在她睡著時她不知道的時候走了。
“那就不怕，我身上的膿瘡傳到你的身上麼？”
“怕。”
“那為何……”
他話還未問完，她就笑著道：“如如就算染上膿瘡，再醜胤郎也會娶我呀。如此想來，我就沒了後顧之憂。”
“你就沒想過，這毒症是致人死地呢？”
來診斷的醫師都是戰戰兢兢，生怕觸碰就會死的樣子。
“想過呀。”她說的很輕鬆。
他不由笑了，“就不怕死麼？”
“當然怕死。”少女目光堅定，“可如如更怕，胤郎突然去了。留我一人連後顧之憂都沒了，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少女在她軟弱的外表下，有著自己的主見。
“你不會死的，所以不用怕。”龍胤定定看著少女，給懷抱中的她以保證道。
少女自是不信的，笑了笑，“哪有人不會死。”沒有人可以掌控生死。
你就不會。她還沒和他一起看遍滄海桑田，攜手白首不相離。他不允許這樣不幸的事情發生。
她的命，有他龍胤說了算。
然後龍胤的美夢，破碎了……
*
【我本不該開口多嘴。】係統冰冷的機械音，突兀地在蘇如腦海裡響起，【但你應該知道，你的回答會影響到劇情。你已經導致了一次劇情崩壞了，後台是不會坐視有第二次發生的。】
蘇如看著龍胤俊美非凡的臉上，露著一抹笑意，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蘇如平靜道：【我知道。】
她看著那張臉，很想問一問他。如果說，你喜歡的我，並非真實的我呢？
如果說，我既非單純無知的小白花，也非驕縱的白衣少年。這些全都起始於一個任務，疊加的是我的偽裝與套路。
蘇如想把這些一股腦全交給出來，可蘇如開不了口，這並非全是因係統的警告。她的內心分明是在害怕著什麼。
她淡淡的，想儘力把事情說得輕鬆些，“第一次見師兄，我就偷了師兄的衣服。這算不算是莫名其妙的緣分。”
“算。”龍胤發出輕笑，想到那時他在浴房察覺到外麵有動靜時，出來一看，就看見了小哥偷人衣服的小賊。
在神道宮內有賊會偷金翎衛的衣物，已經是很荒謬了。更荒謬的是他龍胤，看見當賊的少年後，就連外衣也不顧上穿，宛如另一個賊一路跟蹤在了少年後麵。
“師兄怕我淋雨，撐傘送了我回去。我還挑釁師兄，說要和師兄一較高下。在師兄的眼裡，那時的我一定是多麼的可笑。”
“不，是可愛。”
蘇如羞紅了臉，她不明白為何夜裡海上的風，怎麼會如此的炙熱能吹紅她的臉。
“去追查宮中失竊時的師兄也很好，去天悲山的師兄也很好……”蘇如小心翼翼地試問，“所以，我們就做師兄弟不好嗎？”
蘇如生怕龍胤不悅，急忙補充道：“以後換我給師兄撐傘，出了事我給師兄頂上。”
漫天星河璀璨下，是他比深海更深邃的目光，“我不需要……”
“我喜歡，我愛的師弟。不需要為我撐傘，不需要為我做任何事。”龍胤從船頭站起身來，走近了蘇如。
坐在船尾的蘇如抬頭仰視他，她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龍胤想乾嘛。
二人的距離極近，他擋住了她頭頂的星光，男人如同黑夜般籠罩她。
龍胤若有所思般垂眸盯著蘇如看，薄唇緊抿了一會，爾後忽然一問，“蘇如，你在害怕什麼。”
低沉的聲音出發直麵心底的質問。
這些都是敷衍的理由，不是他要的答案。
蘇如是在害怕，眼下她比方才更要懼怕。
她怔怔的看著龍胤，睫毛在微微顫抖之後，她低下了頭，似喃喃自語說給自己聽，“不知道……”
看起來無助又彷徨。
龍胤又無奈了，他不得不向她妥協，放下他想以追到底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