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目光,他原本是一點都不陌生的。
他們一起從帝國軍事學院畢業,從無到有地聚攏同伴、擴展勢力,並肩闖過了不知道多少次絕命危機。
可就在特倫斯政府注意到他們,開始予以打壓甚至無情絞殺的時候,戴納卻親手擊斃了一手栽培出他們的老師,並在不久之後就被吸納進了特倫斯政府。
從此一路扶搖直上,不過五年的時間,就成為了最受總統倚重的大元帥。
他從沒去追究過戴納忽然背叛的原因,叛徒是不需要理由的,隻需要被清除就足夠了。
在上一次的交戰中,是他親手狙擊了戴納。
鮮血在狙擊鏡的視野裡迅速洇開,消瘦的身體無聲無息倒下去。原本足以將他們全殲的政府軍群龍無首,瞬間亂成一團,他才得以帶著部下倉促撤離。
甚至沒來得及懷疑,以戴納的軍事素質,怎麼會躲不開這樣倉促又明顯的一次狙擊。
一直以來,他似乎都忽視了某些太過明顯的提示……
心裡忽然生出些極隱晦的念頭,沉默著煎熬翻滾,叫維諾幾乎喘不上氣。
拳頭攥得太緊,他的手臂都已經開始隱隱發抖,卻仿佛一無所覺。
門忽然被輕輕推開。
維諾猛然抬頭,肌肉和關節已經調整到最適合出手的狀態,眼裡閃過淩厲的殺氣。
在看清了來人之後,卻又怔然地緩了下來。
戴納的手還扶在門沿上,微抬了頭望著他,身後跟著來送晚餐的中尉。
回到了明亮的燈光下,那個人臉色的蒼白也愈發明顯,身體隱沒在寬大的披風下,遮掩了原本的清瘦單薄。
蘇時向來沒什麼戰鬥意識,對他氣勢的收放也一無所覺,不緊不慢地踱到一旁坐下,示意中尉將晚餐放在一旁的桌板上。
看著中尉一板一眼的動作,維諾的目光逐一掃過堪稱豐盛的飯菜,沉默片刻才抬起頭:“戴納,你沒什麼要說的嗎?”
“有,我現在應該在審問你起義軍的情報,但你反正也不會說,我倒不如省些力氣。”
燙手山芋不能吃隻能扔,要不了兩天就得送回起義軍總部去。蘇時根本不打算在他身上多浪費時間,閒閒翻閱著放在一旁的病曆,頭也不抬地答了一句。
沒料到對方的答複,維諾神色微怔,視線下意識落在他身上。
他記憶裡的戴納是驕傲的,驕傲而耀眼,漆黑的眼睛裡永遠閃爍著鋒利的銳芒,仿佛攙不下半點雜質。
可麵前的青年卻正放鬆地靠在座椅裡,居然隱約透出幾分慵懶隨意。曾經的鋒芒滴水不漏地回縮,幾乎察覺不到任何一點威脅。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似乎一點都不了解對方。
或許是越界的窺探驚動了原本從容的青年,對方身體忽然繃緊,目光閃電般地轉向他,眼底驀地閃過霜雪般的凜冽寒芒。
是明晃晃的拒人於千裡之外。
維諾胸口微澀,卻依然沒有移開視線。
不動聲色地迎上對方凝注的目光,蘇時沉默不語,心裡卻已經瘋狂地打起了鼓。
就在剛才,他居然收到了主角誤解度瀕臨警戒值的警報。
作為他背叛行為的直接承受者,維諾當然是第一個對他產生誤解的。在他被任命為元帥之後,維諾的誤解度已經達到了八十九,他也就沒再多往對方身上投注精力。
可就在剛才,誤解度忽然急劇下降,幾乎已經降到了岌岌可危的及格線邊緣。
雖然還沒來得及弄清楚是哪裡漏了陷,他還是必須儘快做出應對才行。
“戴納,你的傷好了嗎?”
莫名的衝動叫維諾低聲開口,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收緊。
“對了——多謝你提醒,我幾乎都忘了,我還欠著你一槍……”
被警告的蘇時立刻振作起了十二分精神,神色重新冷下來,唇角挑起鋒利的弧度,扶著桌沿緩緩撐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精致的配槍在他手中輕巧地轉了個圈,蘇時單手扶住維諾的肩,似乎極親切地俯身湊到他耳旁,槍口無聲抵上對方眉心:“我還活著,失望嗎?”
先前的溫潤慵懶似乎隻是錯覺,眼前的青年神色陰鷙氣息冰冷,黑洞洞的槍口貼合著維諾的皮膚,冰涼的觸感叫他心口微沉。
這才對——這樣才是對的。
那雙眼睛裡盛著的應該是冷漠和高傲,應該是對他這個手下敗將的不屑一顧,應該是屬於背叛者的狂妄野心。
他努力這樣說服自己,腦海裡卻依然揮之不去那一瞬的欣慰暖色。
“戴納,你想開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