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溫柔的極惡者(1 / 2)

“是給我弄的嗎?”

蘇時的目光從筆記上一掃而過, 落在袁錚手裡依然握著的杯子上,端起來抿了一口。

巧克力才剛融化,杯子裡是微燙的純巧克力漿,蘇時才抿了一口就止不住咳嗽起來, 抬頭望著袁錚:“太齁了……”

純黑的瞳仁依然清亮透徹,唇上還帶著一層淡淡的巧克力色。袁錚啞然輕笑,起身替他抹淨唇畔, 把自己杯子裡的白水遞給他:“彆的還什麼都沒加呢, 怎麼這麼著急?”

蘇時眨了眨眼睛,回身想要再研究研究主角究竟是怎麼弄出來的冒牌熱可可, 卻已經被袁錚順勢攬住了身體, 不著痕跡地往外帶出去。

“這個辦法不大順利, 等我再試試, 成功了再給你喝。是不是餓了?我們先去弄點吃的……”

聲音和身影一同消失在門外, 副隊依然站在原地, 怔忡許久, 終於深吸口氣, 目光落在那本被攤開的筆記上。

他的眼裡忽然顯出些決絕, 一把抄起那本筆記, 快步走到火爐邊,用力扔了進去。

紙張迅速冒起火星, 轉眼就被燃燒的火焰吞噬。

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副隊的臉色漸漸蒼白下來,身形晃了晃, 無力地跌跪在地上。

筆記上的內容可以被穆拾知道,這件事原本就該由他自己來做出抉擇,但無論是真是假,這本筆記都不能留下。

人類是自私的,如果叫巡邏隊之外的任何一個人看到這裡麵的內容,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將那個青年逼到絕處,挖取他腦內的力量源泉,然後將那一絲渺茫的希望埋葬在土壤裡。

沾染了鮮血和罪惡的希望,根本就不會成為末世的救贖。

最後一絲火星騰起,又湮滅成冰冷的灰燼。

副隊站起身,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

袁錚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穆拾。

兩人一起吃了午飯,蘇時說想回無限城去看看,就一下午都沒再見到人影。袁錚心不在焉地忙了一陣,終歸還是靜不下心,索性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鑽研熱可可的代用品上。

巧克力被打成薄片,加進熱水裡攪開,再加一小勺奶精進去。袁錚一絲不苟地完成著每一道程序,等到香氣溢出來,就倒出了一小杯,遞給趴在一旁的副隊。

“隊長,我真的不行了,你換個人來吧……”

副隊已經被按在辦公室喝了一下午的熱巧克力,嗓子都已經啞的說不出話,有氣無力地提出了抗議,卻還是在隊長的威壓下不得不接過杯子抿了一口。

“你把筆記燒了?”

袁錚轉回身,忽然提出了個與當下全然不相乾的問題。

思維都被熱巧克力泡得慢了不少,副隊怔了一瞬,目光漸漸黯淡下來,抿了抿嘴低下頭:“隊長,如果被彆人看到,他們會傷害小拾的……”

“我知道,原本我也是打算燒了它的。”

見他這一次沒有再露出被齁得變形的表情,袁錚自己也嘗了嘗,眼中終於顯出些許滿意的光芒,耐心地繼續攪拌著鍋裡剩下的熱巧克力。

他從來就沒想過要留下這本筆記,隻是沒想到一向理智的副隊,居然也會做這樣衝動的事。

“隊長,這件事小拾還不知道,對嗎?”

副隊看著他的神色,終於還是忍不住低聲開口。

身形不著痕跡地一滯,袁錚落下目光,語氣平靜:“我沒有告訴他。”

“我一直在想,他是世界賜給我們的希望,這是說得通的。或許是希望被寄放在了他的身上,或許——他就是希望本身……”

目光落在那個紋絲不動的背影上,副隊眼中光芒複雜一瞬,還是鼓起勇氣,繼續一口氣說下去。

“如果是後一種,他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這件事,無論我們做任何事,都沒有辦法攔得住他。如果是前一種,隊長——不管他的核心力量是什麼植物,就真的要連根挖出來,分株或者扡插什麼的不行嗎?”

……

還從沒想過對方提出的思路,袁錚訝然回身,沉吟半晌,忽然把鍋裡的巧克力倒進杯子裡:“我去找找他看。”

說要去找人,袁錚走到半途,卻還是先回了一趟辦公室,徹底準備妥當,才又到了穆拾的臥室外。

屋裡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門內安安靜靜,有暖色的光芒從門縫裡透出來。

心裡稍定下來,袁錚輕敲了兩下門,嘗試著將門鎖輕輕擰開。

燈還開著,屋裡不見人,倒是被子下麵裹著一團,正隨著呼吸的頻率輕緩起伏。

柔暖笑意浸過眼角,袁錚放輕腳步,小心地走過去。

被子忽然動了動,探出個腦袋來,目光朦朧地望著他,黑亮的瞳仁裡還帶著不設防的清澈信賴。

袁錚呼吸微屏,眼裡卻依然是柔和輕緩的笑意,揉了揉他被睡得微亂的頭發:“今天怎麼睡得這麼早,累了嗎?”

依然困得厲害,確認了來人的身份,蘇時胡亂點了點頭,就又要不管不顧地睡回去。

燈光下,他的唇色似乎尤其淡白,臉頰也不見多少血色。

袁錚心裡一緊,放下杯子將人攬起來,才發覺他身上居然冰得嚇人。

“怎麼弄得,受傷了嗎?”

心中忽然騰起不祥的預感,袁錚叫他伏進自己懷裡,胸肩依偎,依然是沁涼的觸感。

被溫暖的觸感重新包裹,蘇時的精神稍振,靠在他懷裡抬起頭,迎上對方漆黑眼底的複雜光芒。

“你還是看到了,對嗎?”

袁錚輕撫著他的脊背,胸口已經疼得幾乎撕裂,語氣卻越發平靜柔和,攏著他靠在自己肩上,臉頰輕輕磨蹭過柔軟的發尾。

他沒有說清楚,蘇時卻依然明白他的意思。

身後的手臂力道放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弄疼了他,溫暖的氣息潮水般將他重新包裹,也叫極端虛弱的身體漸漸恢複了些許力量。

迎上那雙眼睛裡瀕臨破碎的疼痛光芒,蘇時搖了搖頭,抬手勾住對方的肩頸,叫身體靠上去,枕在他的頸間。

“我沒看到,我原本就知道。”

隻要時機到來,他自然會收到接下來任務的命令,那時候出現在辦公室,隻是為了給他能夠知道這件事提供一個合理的契機。

可當他迎上對方的目光,卻終歸還是沒舍得用上那個借口。

袁錚靜靜望著他,眼裡有疑惑,有了然,最終歸於一片柔和的平靜,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不說這個了,先嘗嘗看——我們實在沒有牛奶,隻能用奶精湊數,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微涼的熱巧克力在他掌心一轉,就又重新變得熱氣騰騰,熟悉的香氣也逸散開。

蘇時接過杯子抿了兩口,奶精的乳香並不純,工業產品的痕跡終歸還是透過可可的醇香透出來,他卻依然認認真真地一口一口喝完,迎上袁錚期待的目光:“很好喝,是我喝過最好喝的了。”

“真的?”

袁錚受寵若驚地微微挑眉,含笑攏住他,語氣輕柔溫啞:“我可試了幾十種配方,好不容易才做出來,也不知道能不能要點——”

話還未完,蘇時已經攬住他的肩頸,仰頭吻了上去。

微涼的唇被熱可可沁得溫熱,忽然觸上來,叫袁錚腦中一片空白。

心底生出無限明亮喜悅,卻又轉瞬與苦澀酸楚交織糾纏,燙得他呼吸微微急促,水汽幾乎已經衝破了眼眶的禁錮。

一隻手扶上他的臉頰,替他拭了冰冷狼狽的淚痕。

“也許我本來就是一棵樹呢。春天埋下去一個我,等到秋天,就能結出好多個我……”

懷裡的身體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很快就力不從心地靠回他臂彎,趴在他的頸間,笨拙地嘗試著思路獨特的安慰。

想想對方描述的畫麵,袁錚忍不住勾起嘴角,帶著淚笑起來,在他額間落了個吻:“結出來之後呢?我給好多個你煮麵吃?”

……

蘇時自己都撐不下去,一頭撞進他懷裡,吸了吸鼻子:“說真的,下次我們換個暗號吧,我覺得你煮的方便麵也是不錯的。”

雖然聽不大懂他的話,卻至少知道是自己的廚藝在接受稱讚。袁錚淺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叫人靠在自己的臂間,沉默著細致描摹過他的眉眼。

“彆難過了,我化身草木陪著你。”

迎上那雙眼睛裡幾乎要把他徹底鐫刻下來的專注視線,蘇時握住他的手,認真地微仰起頭:“你想我了,就去給自己煮點菜吃。”

袁錚剛要開口,就被他補上的一句給噎了回去,張口結舌半晌,終於忍不住失笑著泄了氣,無可奈何地低頭抵在他頸間。

他的短發有些硬,蘇時趴在他懷裡,被戳得微癢,忍不住抬手按了兩把,看起來幾乎像是拍了拍對方的腦袋。

環住自己的手臂力道驀地縮緊,頸間無聲蔓開一片溫熱。

蘇時的目光暗下來,慢慢反手回抱住麵前的身體。

他努力想要替對方揮散陰霾,卻終歸驅散不了每次離彆時的黯然。

“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蘇時深吸口氣,閉上眼睛,語氣終於認真下來:“不要告訴任何人,可以嗎?”

忽然意識到對方在做什麼,袁錚收緊手臂,嗓音發啞:“為什麼?”

“我不需要他們接納我,我救的是這個世界,不是世界裡的那些人。就讓他們當我是地獄之子,即使我已經不存在,我也很樂意能叫他們心裡依然殘留著陰影和恐懼。”

蘇時伏在他懷裡,聲音漸漸低下去:“巡邏隊的大家,還有無限城的人,我也不希望他們知道我已經離開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