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停下稍作休息,就能充滿電,再重新振作……
柔聲唱著原本應當執著堅定一往無前的曲子,梁軒逸將人擁在懷裡,耐心地輕輕拍撫,目光落在懷裡的人微微翕動的眼睫上。
當年在飛機場發生的意外,天娛隻怕也徹底控製了輿論,連他都是頭一次聽說。
被圍堵,被質問,被從那麼高的電梯上推下去,究竟給懷中安靜溫柔的人帶來了多深刻的影響。會不會就像是網友們所猜測的那樣,宮徵羽的失聰,就是源於那一次意外?
自己的聲音似乎依然有效,懷裡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溫順地偎在懷裡,呼吸漸轉平緩綿長。
用的藥有鎮靜成分,宮徵羽這幾天會很容易疲倦。梁軒逸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床上,才要替他摘下助聽器,卻忽然被緊緊攥住手腕。
黑潤的瞳眸掠過無聲的警惕亮芒,恍惚一瞬才像是認出了眼前的人,微涼的手指遲疑著漸漸鬆開,又被梁軒逸用力攏在掌心。
“徵羽,怎麼了,是害怕嗎?”
仿佛隱約窺見了一直所憂心不已的內容,梁軒逸握著他的手,俯身攏住隱隱繃緊的身體,聲音緊張得幾乎發澀:“沒關係的,我在,我一直在。我不走了,就留在這兒陪著你……”
“沒事的,我還好……”
身心稍一放鬆,就險些被那些情緒徹底占據心神。
蘇時總算對自己的狀況有了徹底的認識,淺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開口:“我想彈琴。”
梁軒逸微怔,卻並不勸阻,隻是輕輕點頭,扶著他坐起來:“我陪你。”
雖然已經連鍋的概念都徹底消失,但任務還是在的,隻要自己能幫助主角拿到冠軍,這個冠軍的含金量越高,自己的評等也就會隨之提高。
想起新入賬的經驗點,蘇時的心情就好了不少,借著他的支撐站起身,重新走到鋼琴前坐下。
《自由生長》是梁開霽十年前的得意之作,當時的何元緯也正是剛嶄露頭角的歌壇新人,整體曲調陽光明快,律動感極強,在那個年代能夠大火,既是因緣際會,也是實至名歸。
《飛鳥》同樣也是寫給少年的歌,他原本代入的是梁軒逸當時的心境,從不甘壓抑到絕地反擊,情緒一層比一層迭起,到最後的徹底爆發,卻始終覺得像是依然少了些什麼。
梁軒逸的音質原本就偏厚重磁性,亮度要弱很多。原本的編曲最適合清亮的少年音,要是倒退十年,對方大概能把這首歌唱到全場沸騰合唱。
現在再這樣處理,應付一般的對手足夠,卻怎麼都扛不過基調原本類似的《自由生長》。
見他碰到鋼琴就仿佛重新有了精神,梁軒逸眼裡顯出些極溫存的無奈淺笑,自覺地回了廚房一趟,給他衝了杯新的熱可可。
回到客廳,鋼琴聲已經響起。
一樣的曲調,卻因為在節奏和音高上稍有調整,忽然就從一往無前的清亮高昂,悄然添上了新的厚度和內涵。
梁軒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無聲跟著默唱一遍,目光微亮,快步朝他走過去。
坐在鋼琴前的人卻依然沒有放鬆,右手依然彈奏著原本的旋律,左手跨過右臂,落在無人敢碰的高音區。
一串清亮如鳥鳴的音符在指間瀉落,叫梁軒逸下意識摒了呼吸。
琴聲戛然而止,宮徵羽抬頭望著他,胸口些微起伏,目光水洗般明亮:“家裡有笛子嗎?”
*
一周的準備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就到了比賽的日子。
為了便於歌手們的創作和發揮,《超級巨星》的彩排都是完全分開且保密的,梁軒逸卻依然始終隻是按照之前的編曲進行了彩排,直到臨場之前,才將自帶的配樂也一起帶了過來。
沒有磨合過的團隊很難和現場做到最佳契合,《巨星》的音樂總監脾氣也不小,拍著桌子說要給梁開霽打電話,卻被助理用力扯了兩把衣服。
在所有人愕然的注視下,嚴盛戴著墨鏡走出來,沉默著坐在了鋼琴前。
嚴盛為人刻薄,實力卻毫不含糊,他的突然辭職也是叫節目組痛心扼腕的重大損失。卻沒想到這家夥一聲不吭地辭了職,居然又一聲不吭地留了回來。
總監又氣又笑,過去就要給這個死要麵子的老夥計狠狠來上一拳,梁軒逸卻已經得體地攔在他身前:“我自帶的配樂一共有兩個,嚴先生是其中之一,希望您能夠予以通融。”
一時沒能理解他的意思,總監愕然地望向嚴盛,後者卻隻是點了點頭,又扶了扶墨鏡,朝梁軒逸低聲開口:“說好了,你能幫我和宮老師要手寫曲譜的……”
“您放心,徵羽已經寫好了,比賽完就給您。”
梁軒逸啞然失笑,耐心地點了點頭,目光關切地落向後場。
那一段笛子的solo是整首歌的點睛之筆,宮徵羽原本打算叫他找個專業人士來鎮場,他卻在谘詢過醫生,確認了不會有什麼問題之後,就打定了要對方親自來的主意。
這幾天緊鑼密鼓地準備比賽,宮徵羽除了照常去看沈飛,就一心撲在了這首歌上。白天忙碌時倒還好,晚上卻每每睡得不踏實,有時甚至要到後半夜才能勉強入眠。
雖然那個人始終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寧和,眉眼也時常彎起好看的弧度,他卻總是無法安心。尤其對方在夢中驚醒時,偶爾捕捉到那雙眼睛裡一閃即逝的內容,叫他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沉下去。
輿論在扭轉,過錯在彌補,可傷害已經造成。
隻有在觸碰到音樂的時候,那雙眼睛才能清亮得不見絲毫陰霾。這首歌原本就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宮徵羽不該隻是站在黑暗裡,隻是看著他。
握著笛子的青年似有所覺地抬起頭,迎上他的注視,淡色的唇微微抿起,像是因為這樣的舞台而有些緊張,眼裡卻依然閃著晶亮的光芒。
無邊暖色浸過眼底,梁軒逸低聲道了句失陪,朝那個身影快步走過去。
宮徵羽今天隻穿了件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帆布鞋,袖口挽到手肘,越發顯出乾淨純粹的少年氣。見他走過來,便微仰了頭無聲微笑,短發溫順地落在耳側,正好遮住了助聽器的痕跡。
“緊張嗎?”
借著擁抱把人攏進懷裡,梁軒逸柔聲開口,替他把耳機線細心地理好。
宮徵羽淺笑著搖搖頭,把潤喉糖遞給他,依然不放心:“用氣音的時候,記得把話筒離得近些。他們的音響效果很不錯,但混響做的太強了,我剛去看了一眼主控室的音波,氣音幾乎都被後期修音損失掉了……”
“好,我記住了。”
分明就是在緊張自己唱不好,梁軒逸啞然輕笑,好脾氣地點點頭,有意含笑逗他:“這些我都會注意,宮老師還有什麼要囑咐的?”
蘇時話音一頓,臉色止不住垮了下來。
嚴盛隱退之後就忽然找上門,一口一個老師,非要拖著自己鑽研鋼琴,後來又鍥而不舍地蹲守在了醫院,也成了第一個連梁軒逸都沒攔住的外人。
為了勸對方幫梁軒逸做鋼伴,蘇時不得不答應了替他手寫一份那天彈的曲譜,也不知道這些明明聽過一遍就能扒下譜子的正經高手,究竟為什麼要對原作者徒手畫的五線譜有這麼深徹的熱情。
見到他臉上近乎鬱悶的神色,梁軒逸眼裡顯出柔和笑意,抬手幫他將劉海撥散:“其實我還挺緊張,萬一要是當著我爸老朋友的麵把我爸的歌贏了,回家見麵就更尷尬了……”
終於被他引得輕笑出聲,蘇時舉起笛子,不輕不重地敲他兩下肩膀:“好了,開開嗓,何元緯之後就到我們了。”
被那一句“我們”熨帖得心滿意足,梁軒逸點點頭,卻依然並不離開,隻是陪著他一起站在後場,看向已經登台演唱的何元緯。
《自由生長》不是一首需要多少技巧的歌,也正是勝在旋律朗朗上口,傳唱度高。何元緯已經唱了十年的《自由生長》,對整首歌的把握早已爐火純青,這次登台也幾乎沒有將歌曲作出改動,到了最後一段,台下甚至已經被帶動得跟著合唱出聲。
堪比演唱會的熱烈氣氛,顯然也給其他的選手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一曲終了,何元緯眼裡顯出些得意的傲然之色,朝著台下稍一鞠躬,終於徹底驅散了這些天來一直在心頭繚繞的陰雲。
梁軒逸被引導上台,兩人擦肩而過,全無交集。
觀眾們還沒有從《自由生長》的餘韻中緩過神,甚至忍不住興奮地低聲交流,連主持人的報幕都沒有留意。
原本絢爛的舞美燈光一應熄滅,隻留下兩束光,一束落在舞台正中的演唱者身上,一束落在角落裡。
鋼琴的單音響起,極簡單的旋律在黑暗中溫柔淌出,純淨得仿佛剛破殼的雛鳥,忽然戳中了人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觀眾席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