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被監護的監護人(2 / 2)

對方說的和自己的念頭不謀而合,江輔秦急聲開口,目光亮起來,語氣難掩期待急切:“複健會很辛苦,你身邊需要人照顧。麒麟已經穩定了,我更能陪著你,對不對?你說不想麻煩彆人,我不是——我不是彆人……”

他說得忐忑,幾乎不敢抬頭,目光落在屋角,指間用力攪著對方襯衫的下擺。

遲遲得不到回應,江輔秦沉默下來,眼底的光芒漸轉黯淡,手上力道終於緩緩鬆開。

下一刻,卻忽然被一隻沁涼的手掌包住。

抬起目光,陸望津正望著他,妥協地輕歎口氣,眼裡浸過無可奈何的縱容笑意。

喉間湧起滾燙熱流,江輔秦深吸口氣,止不住挑起了唇角,忽然起身,將眼前的人整個結結實實抱住,額頭抵在他頸窩間,說什麼都不肯鬆手。

一句話就又變得高興了,還真是比平時好哄得多。

蘇時被抱了個正著,含笑拍拍他的手臂,一本正經溫聲開口:“不準耽誤工作,華悅交到了你手裡,到時候我可要檢查。”

領導層交接之後,這還是他們之間頭一次正麵提起有關華悅的內容。

江輔秦的身體一僵,下意識想要直起身,卻被他重新按了回去,掌心的溫度安撫地落在背上。

“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可以把華悅重新還到你手裡。而你拿回它的方式,也確實令我感到驕傲。”

耳畔的聲音誠懇欣然,江輔秦抬起頭,迎上那雙眼睛裡潤澤溫朗的光芒,下意識屏息,心口酸楚疼痛無聲交織,卻唯獨感覺不到絲毫喜悅。

他的身體慢慢滑下去,伏在陸望津的雙腿上,強烈的悔意煎熬著心口,終於叫他再難以對這件事隻是避而不談。

當初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了,無論是誰的過錯,無論在那些模糊的措辭之下究竟還發生了什麼,其實都不再重要。對方無論使過了什麼手段,都曾經徹底得到了華悅,商場原本的規則就是這樣,陸望津根本就不欠自己任何東西。

那個人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把自己培養了整整八年,然後看著自己掉過頭來,用這些年學會的東西給了華悅狠狠一擊的?

“你明明就能把麒麟徹底擊垮,你隻要動動手就能的……”

終於把始終梗在胸口的那句話說了出來,江輔秦澀聲開口,眼眶莫名乾涸發燙。

陸望津如果想贏,根本就不可能輸。他能在八個小時內編出一套完整的補丁,也一樣早就能叫華悅的係統煥然一新,麒麟的防火牆對他來說空若無物,隻要他想,隨時都能來拿走麒麟所有的核心數據,隻要稍微施以陷阱,隨手就能叫麒麟係統徹底陷入崩潰。

可他卻什麼都沒做。

“你也什麼都沒做。”

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陸望津輕笑著溫聲開口,江輔秦下意識抬起目光,正落進那雙沁了笑意的烏潤瞳底。

蘇時笑著拍了拍他的背,隔了片刻,才又緩聲說下去。

“你父母的過世都與我有關,其實你原本不必相信那些解釋——甚至可以直接把我關進小黑屋裡,想辦法折磨我,摧毀我的意誌。我的那些下屬都認得你,你告訴他們我生了急病,不會有任何人懷疑,誰都不會去找我的下落。”

“到時候你可以對我肆意妄為,想做什麼都可以。等到我的意誌被你徹底摧毀,你也就完成了複仇,同時也能拿到華悅的股份……”

這樣的劇情他也沒少經曆過,高級世界裡偏激個性的角色比比皆是,小黑屋實在都算是比較溫和的劇情了。

江輔秦聽得詫然,抬頭怔忡地望著他,眼裡滿是錯愕難解。

蘇時忍不住輕笑,搖了搖頭,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沒有家人,對我來說,和你相依為命就是個很好的選擇。所以公司在誰的手裡,其實也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他先前說的內容實在太過震撼,江輔秦怔怔點了點頭,猶豫片刻輕聲開口:“你說的小黑屋——”

“想都不要想,去給我衝杯熱可可,不要太燙的。”

斷然打斷了江輔秦的話,蘇時抬手把他推開,心安理得地支使著對方去乾活,自己重新靠回去,把有些涼了的麵繼續吃完。

原本還打算等治好了腿,再回來給對方一個驚喜,現在看來,大概已經用不著了……

*

處理好公司的事務,江輔秦特意空出了一整天的時間,陪著陸望津約見了主治醫生。

療程大致分成三個階段,首先要服用藥物刺激神經的敏感度,叫殘餘的神經爭取恢複功能,同時儘量調整身體,等到身體狀態調整好之後,就可以通過手術治療重建神經通路。

前兩個階段大概需要三個月的時間,而手術之後還有漫長的複健階段,甚至需要兩到三年,才能徹底恢複所有基礎功能。

蘇時倒是沒什麼心理壓力,聽過安排簽了幾份知情同意書,就被帶進了檢查室,進一步細致地檢查目前的身體狀況。

江輔秦等在辦公室裡,反倒要更心神不寧得多。拉了醫生反複追問著治療的細節和注意事項,聽了療程中可能出現的不良反應,眉頭就越發蹙得死緊。

“治療多少是要有不良反應的,副作用肯定難免,隻要還在可控的範圍內,就都不要緊。”

見到他眼中難掩的憂慮,醫生笑了笑,出言開解一句,又把同意書推過去:“這裡還需要家屬簽字,最好再留一個電話,如果聯係不上陸先生,我們會和您聯係的。”

被“家屬”兩個字戳得心口微暖,江輔秦下意識接過筆,卻又生出隱約遲疑:“您怎麼知道——我是家屬?”

“陸先生說的,說就隻管叫您簽字就行了。”

醫生不了解商場的新聞,隻是隱約知道陸望津的身份,卻不清楚麵前這個青年是什麼人。指給他要簽字的地方,又忍不住出言感慨:“之前都是張助理陪著他來,我們還勸他早點成個家,彆像那次一樣,被人家撞得幾乎命都沒了,連個能簽病危通知書的人都沒有……”

簽下姓名的筆尖忽然停頓,心臟砰砰跳起來。

隱約覺得喉間發澀,江輔秦抬起頭,握著筆的手緊了緊:“他那時候傷得很重嗎?”

“那麼慘的車禍,活下來已經算幸運的了。不過陸先生後期調養得很好,現在的身體狀況其實還可以,除了腿傷之外,沒有落下顯著的後遺症。”

醫生點點頭,又忍不住唏噓一句:“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按時休息,保證充足的睡眠和放鬆——陸先生是難得配合的病人了,我們之前還都說,要不是因為不能辛苦勞累,說不定華悅也不至於被那個麒麟給壓得抬不起頭來。”

而那個人居然還連夜跑過來,幫自己忙碌了一天一夜。

想起那具消瘦的身體因為痛楚而爆發的無聲悸栗,江輔秦的胸口就窒悶得喘不上氣,用力握緊了手中的簽字筆。

“畢竟身體比錢重要得多,不如這麼想,錢沒了還能掙,要是把身體熬垮就更不值得了。”

看出青年的情緒不高,醫生笑著拍拍他的肩,把簽好字的同意書收起來:“這樣就可以了,您還有什麼問題嗎?”

江輔秦下意識輕輕搖頭,腦海中卻忽然騰起了個念頭。

衝動才一生出就難以自製,江輔秦霍然起身,抬手攔住醫生:“我想問您,您清楚當時車禍的具體情況嗎?後麵那輛追尾的車,究竟是不是——是不是意外……”

陸望津是這樣告訴他的,所以他也這樣相信了,可心底裡卻總有一個聲音始終固執堅持,叫他依然無法徹底說服自己。

陸望津不該是能做出那種選擇的人,即使在那種情況下,那樣的選擇根本算不上是什麼錯誤……

“怎麼可能是意外?後麵那輛車的車頭都撞癟了,他那輛車的後半截也被撞得看不出樣子,兩輛車一起滾下去,就他一個人撿回了一條命。”

醫生詫異回身,也想起了當時的事,臉上不由顯出些心有餘悸的神色。

“當時出救護車,我們看得清清楚楚的。連交警的調查報告都是寫的蓄意肇事,也不知道陸先生到底是招惹了什麼人……”

“報告是肇事?”

江輔秦低聲重複一句,始終盤踞在心底的執念似乎終於有了真正的解釋,隻覺連胸口都徹底冷了下來:“可為什麼沒起訴?他都傷得那麼重了……肇事不是應該起訴賠償的嗎?”

“本來說是要告的,公訴那邊都來法醫要我們配合鑒定了。可陸先生出去了一趟,回來就堅持要撤訴,說是人都沒了,一定要調查出結果也沒什麼意義……”

即使在從醫生涯裡,這也算是極少見的新鮮事了。醫生記得極清楚,這些也不算是需要替患者保密的內容,見他想要知道,也就一股腦說了出來。

江輔秦點了點頭,不再追問,沉默立了半晌,才拿起衣服走出去。

他知道陸望津那一次是去了哪裡。

就在那天,陸望津去把他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