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膠囊安靜地躺在掌心, 幾乎沒有占什麼分量。
中校心裡迅速沉下去,用力攥緊了那些膠囊殼,幾乎就要操控機甲立即返航,目光落在努力想往外跑的幼年蟲皇身上, 動作卻忽然停頓。
他無數次告誡過克雷格,任務才是第一位的。
現在新生的蟲皇在他手裡,他要做的就是儘快把它送出去, 其餘的一切都可以延後——即使那個他原本應當一起帶出去的年輕人, 現在正在去往完全相反的方向。
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爆炸聲,中校霍然轉身, 蟲族已經循著引誘劑鋪天蓋地狂撲過去。
這樣的景象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
為了完成任務, 他們早已習慣了會有人犧牲, 也隨時做好了準備犧牲自己。就在他們把那隻人造蛹偷出來的時候, 已經有一個接一個的隊員衝出去, 用引誘劑引開蟲族, 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戰爭是殘酷的, 隻有踏著同伴用生命衝開的路, 才有可能將任務最終完成。
中校靜默著站了一陣, 才慢慢蹲下去, 朝走幾步就要摔一跤的小可可蟲伸出手,想把他接到自己的手上。
小可可蟲根本不理會他, 隻是一門心思想要跑出去。被他接二連三攔得惱了, 背後的翅膀用力扇了兩下,忽然展開淩厲的弧度, 轉眼就將他的掌心劃了道血口。
舒展開的翅膀比還在幼年期的蟲皇整個身體還要大些,是絢麗的燦金色,上麵點綴著純黑色的斑紋,美得動人心魄。
中校的手一縮,下意識攥緊收回,沉默片刻才輕聲開口:“對不起。”
他的話音才落,小可可蟲的威脅姿勢忽然停住,仰頭眨了眨眼睛,突然把自己抱著的那枚空膠囊推回去,抬手用力指向克雷格離開的方向。
心底的情緒無聲沉下去,中校沒有再開口,隻是起身回到駕駛艙,趁著蟲潮漸漸疏散,重新往外突圍出去。
犧牲已經夠多了,至少要把任務完成才行。
機甲呼嘯而過,撞破稍顯薄弱的蟲族封鎖線,不顧一切地朝外衝出去。
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小可可蟲的掙紮忽然劇烈起來。
小型的旋風飛快凝聚,將機甲內一切沒有被固定住的東西都儘數攪碎,一陣強過一陣的精神力波動潮水一樣衝擊著整個機甲,終於鎖定在了一處。
“不行——快停下!”
忽然意識到了它正在做什麼,中校急聲開口,卻依然無力阻止,隻能眼睜睜看著颶風以幼小的蟲皇為中心高速旋轉,迅速吸取著機甲用於供能的晶石中的龐大能量。
中校手裡並不是沒有備用的晶石,可如果要替換能源,就必須要在中途找到地方降落。他們目前還在蟲族的領地,一旦貿然降落下去,機甲又沒有了能源,處境無疑會變得極端危險。
幼年蟲皇現在的智能發育還不完全,沒有辦法進行清楚的交流,至少要等到一階進化完成之後,才能順利理解所有外界的信息。
中校沒有其他的辦法,隻能凝聚精神,迅速查看了四周還沒有被摧毀的安全點,確定了一處地點之後,就操控著機甲降落了下去。
這些安全點是人類前赴後繼地潛入蟲族,才終於在占領區內埋下的釘子。都有隱藏的能量罩守護,隻要不被打破,就暫時還是安全的。
身後的爆炸聲依然不時傳來,節奏被控製得極精準,每次都卡在蟲族漸漸失去目標的時候再一次進行爆破,將蟲族的注意力再度吸引過去,叫他們的壓力也跟著減輕了大半。
想不出那個連高級機甲都操控不好的年輕人究竟是怎樣做到這一切的,卻至少還能通過這些爆破聲確定他依然還活著。
心裡因為這樣的念頭而隱約生出僥幸,卻又轉瞬熄滅,隻剩下揮之不去的沉重窒悶。
中校跳下駕駛艙,正要替機甲更換晶石,一道黑影也忽然從駕駛艙中一閃而出。
“快回來,外麵危險!”
中校急聲開口,幼小的蟲皇卻充耳不聞,隻是閃動著背後碩大的翅膀,朝那幢屋子徑直飛了過去。
保護蟲皇是第一位的,中校顧不上機甲,快步跟了上去,卻忽然覺得眼前的建築似乎有些熟悉。
他經常會接到潛入蟲族領地的任務,對於大部分的安全點都並不陌生,可眼前的屋子卻似乎就在不久之前還曾經來過。
中校微蹙了眉,向前走了幾步,打開智腦查看了目前的坐標,腳步忽然停頓。
他確實來過這裡。
就是在這間屋子裡,他對克雷格下達了叫隊員們出去吸引蟲族注意力的命令。年輕的少尉被嚇得幾乎站立不穩,叫他扶著才勉強坐在沙發上,出於軍人固有的驕傲,他也沒給那個年輕人多好的臉色。
蟲潮居然沒有把這裡也一並摧毀。
翻倒的咖啡還灑在桌上,日落的餘暉透過殘破的窗簾照進來,落在地板上,分割成小塊,一切仿佛都還靜止在主人匆匆離去的那一刻。
中校緩步埋進來,目光在屋中掃過,想要至少找到些克雷格的隨身物品帶回去,卻什麼都沒能看到。
太陽就快落下去了,光線越來越暗淡,小可可蟲趴在角落裡,努力地想要翻找出什麼東西。中校疑惑地過去,目光卻倏地凝住。
寒意從背後直竄上來,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叫他整個人都仿佛凝在了原地,隻是怔怔望著幼年蟲皇懷裡抱著的東西,胸口的起伏漸漸激烈。
他曾經給出的那枚信號彈靜靜躺在角落,被小家夥吃力地整個拖出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觸角不停地輕掃著,直到徹底確認了上麵殘留的熟悉溫度和氣息,才放心地將臉頰貼上去,抱著信號彈沉沉睡熟。
中校喉間發澀,緩緩彎下腰去,將進入休眠的幼年蟲皇和信號彈一起撿起來。
他原本還以為,克雷格是在和隊友們相處的時候遇到了什麼有所觸動,才會最後選擇了挺身而出,承擔起了作為隊長該承擔的職責——可他從來都沒想過,那個隻是聽到命令就嚇得臉色蒼白的年輕少尉,甚至連這枚用來求救的信號彈都沒有帶上。
隊員們頭天晚上就已經離開了這處庇護所,隻要還有一點畏懼求生的念頭,就算慌亂中落下了再多東西,也不可能把這枚可能會成為救命稻草的信號彈給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