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勇敢的懦弱者(2 / 2)

蘇時眼裡透出些笑意,輕輕碰了碰他的觸角,替他把衣角整齊地蓋好,抬頭望向身旁的將軍:“爸爸,您有什麼事嗎?”

將軍雖然關心兒子,卻畢竟不能總是陪在他身邊。軍部的工作從來都很忙碌,有時甚至隔幾天才能回來一次,這樣大白天忽然回來,反而叫他有些意外。

“沒什麼,隻是今天事情不多,爸爸回來看看你。”

望著兒子越發沉靜溫潤的神色,將軍沉默許久,還是輕輕撫上他消瘦的脊背:“克雷格,對不起,爸爸應該照顧好你的。”

他到底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不僅沒辦法保護好自己的兒子,甚至連叫他開心都難做得到。隻能看著他一天比一天沉靜懂事,把什麼都藏在心底,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肯叫彆人替他擔心。

醫生說過,恢複階段的痛楚是無法避免的,即使是什麼也不做,也依然會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疼痛折磨。

可迎上那雙眼睛裡柔和清澈的光芒,任何人都不會想得到,麵前微笑著的青年正在承受著什麼樣的痛楚。

沒有人生來就懂得忍耐,所有的忍耐和承受,都是從某段孤立無援的疼痛中習得的。

他的兒子忽然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長大了,長成了叫他陌生也驕傲的樣子,可他卻依然忍不住想起那個會委屈會害怕的孩子。

“我很好,爸爸,我已經恢複很多了。”

蘇時不知他正在想什麼,忙出言安慰,又忽然冒出個念頭,抬手拉住他的手臂:“爸爸,家裡有鋼琴嗎?”

“有,克雷格,你想彈鋼琴嗎?”

終於聽到他主動提出要求,將軍的目光亮起來,連忙點了點頭:“家裡的琴房一直都保留著,還在你的臥室邊上。你哥哥給你買了一架星石鋼琴,是給你二十歲的成人禮。隻是那時你已經加入了軍隊,一直沒來得及給你……”

星石鋼琴是裝載了能源晶石的鋼琴,不僅音質和音色更加優美,在運轉精神力進行共振的情況下,還可以借助能源晶石的力量,讓聲音傳到很遠的範圍。

能源晶石在星際世界是主要的能源,十分珍貴。除了在剛被開采時曾經偶爾有被用於製作樂器的情況,後來隨著價值的不斷開發,就迅速成為了國家控製的流通貨物,被集中用於能源供應,這批帶有晶石的樂器也成了難得的絕版。

蘇時也不由生出些興致,操控著治療艙轉換成輪椅,稍稍坐直身體:“爸爸,我能去看看嗎?”

將軍眼裡透出亮色,欣然答應下來,引著他到了琴房,替他把門打開。

稍許暗淡的光線下,闊彆了主人許久的黑色三角鋼琴靜默著立在角落。戰爭時期,致命的威脅就在旁側,人們為了生存而不斷掙紮,已經沒有人再需要這些隻是用於欣賞的樂器。

迎上將軍殷殷的注視,蘇時無奈一笑,卻還是操縱著輪椅過去,探身掀開琴蓋,嘗試著按下琴鍵。

十指連心,激烈的痛楚電流一樣直竄上來,叫他額間立時滲出層層疊疊的冷汗。

這具身體雖然破敗,卻因為精神力的過度充盈,對於疼痛反而異常敏感。他的手臂縱然能勉強支撐起身體,指尖卻還沒能恢複按下琴鍵的力道。

小蟲皇立刻察覺到了他的不適,緊張地扇起翅膀撲到他胸口,蘇時卻隻是抬手叫他落在掌心,淺笑著輕輕搖了搖頭。

雖然及時收回了力道,手臂卻依然止不住微微悸栗。蘇時輕舒了口氣,才要撐直身體,已經被將軍穩穩扶住,小心地放回了輪椅裡。

“克雷格,還好嗎?”

將軍小心地扶著他坐穩,抬手覆上兒子的額頭,冰冷的細汗密布在額間,也叫他的心漸漸沉下去。

蘇時抬起頭,眼裡的痛楚已經散去,朝他淺淺笑了笑,無聲地搖了搖頭。

望著兒子疼得近於淡白的唇色,將軍的手微微一顫,按上他同樣被冷汗沁得微涼的衣物,近乎保證地低聲開口:“克雷格,不論怎麼樣,爸爸一定能叫你再彈上鋼琴……你相信爸爸,好嗎?”

心底泛上些沒來由的酸楚,蘇時眼眶微燙,握住父親的手,仰頭溫聲開口:“爸爸,我相信。”

聽到兒子的話,將軍鼻間也不由一酸,抬手攬了攬他的身體,起身快步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匆匆離開,蘇時坐著出了陣神,指尖忽然傳來奇異的細微觸感。

下意識低頭,才發現小蟲皇正在輕輕吻著他的手指。細細密密的吻輕巧地落下來,可可香氣散開,居然真的帶走了那些殘餘的痛楚。

隱約覺得這樣的香氣似乎總是繚繞在身側,蘇時心中忽然生出些猜測,抬手將小蟲皇擱在鋼琴上,抬手碰了碰他的觸角:“是因為把力量分給了我,所以才長不大嗎?”

小蟲皇連忙用力搖頭,又把他的手指抱回了懷裡,將臉頰貼上去輕輕蹭了蹭。

蘇時啞然失笑,把手輕輕抽回來,稍稍傾身,安慰地親了親小蟲皇稍顯散亂的額發:“不要動,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

小蟲皇眨了眨眼睛,茫然地望著他。蘇時深吸口氣,替自己加了一支鎮痛劑,撐著鋼琴的邊沿儘力站起,靠著手臂的支撐,儘力向琴凳上挪過去。

根據智腦的評定,他的身體如果不經過蟲化改造,能恢複到這樣的狀態就已經是巔峰。按照他一貫的運氣,既然拿到了這樣一個任務,如果先蟲化再完成,在不可控的蟲化中長出兩個大鐵鉗來,都是很可能發生的事情。

兩層止痛劑的屏蔽下,他的眼前依然一陣陣發黑,大顆的冷汗順著額間滾落下來。

勉強往前邁了幾步,腿上終於徹底沒了力氣,手臂忽然一軟,身體就狠狠栽倒了下去。

……

不是預料之中的生硬疼痛,接住他的是早已不能再熟悉的溫暖胸膛。

幾乎是整個人都被一把撈了起來,下一刻天地倒轉,已經被緊緊護在了結實的懷抱裡。蘇時心臟一陣狂跳,緩過眼前的黑朦,順著手臂望上去,目光落在那張英俊深刻的麵龐上,若有所思地微微挑眉。

抱著他的蟲皇瞬間坐直身體,觸角倏地豎成了兩根天線,手臂也僵硬起來。

*

天色已經暗淡下來,又一天快要過去了。

蘇時靠在椅式治療艙裡,慢慢做著雙手的複健練習,一邊分心查看著要求自己回軍部述職的通知。

在上報任務的時候,他的下落被歸類成了失蹤,雖然在蟲族領地中的失蹤從來沒有生還的記錄,但既然是失蹤,就要超過三個月才能吊銷星籍。

將軍特意封鎖了他的下落,等到這件事已經不足以引起巨大反響而被大肆宣揚的時候,才終於替他注銷了失蹤記錄。但要想順利退役,總還是要回到軍部露個麵的。

鍋都已經丟得差不多了,回去一趟大概也不會再有什麼影響,雖說保羅他們大概也都在那裡,可軍部那麼大,也總不至於去一趟就能遇上。

將軍已經幫他把需要煩心的事都處理妥當,隻要去露個麵也就足夠。蘇時點選了收到的選項,輕輕打了個哈欠,闔了眼睛向後靠去。

在忽然猝不及防地進化長大,把他從地上撈起來放回輪椅之後,蟲皇就鑽進了廚房,躲在鍋裡說什麼都不肯出來。他在門口守了一陣,見對方的態度實在太過堅定,考慮到或許是蟲族進化的某種習慣儀式,也就沒有多做打擾,獨自回了治療室。

也不知道是什麼儀式,居然要花這麼久。

每天都習慣了小蟲皇在身旁連撲帶蹭,忽然空蕩蕩的安靜下來,居然還不大習慣。蘇時索然地躺了一陣,雖然疲憊,卻沒能像每次一樣睡得著,正想再去廚房看看,門口卻忽然傳來了醇香的熱可可氣息。

蘇時若有所覺,挑了眉回過身望過去。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蟲皇小心翼翼磨蹭進門,迎上他的目光,把一杯熱可可顫巍巍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