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妖精的身體很輕, 隨手一抱就知道,幾乎沒有什麼重量。
原本漂亮而又熱烈的身子接觸到了水之後, 開始慢慢變成和眼眶一樣黑洞洞的顏色,就像是被澆滅的火焰,無可遏製地顯出其下的灰燼。
能夠讓元素保持在“活著”的狀態而不消散,除了意誌也實在想不出彆的什麼東西了。隨著意誌的消散,任何奇跡與術法都無法再附著。
明明隻是失去了眼睛,但這隻頗為稀有的火妖精就已經不行了。
幾乎完全由最純粹的魔力構成的生物就是這樣——既美麗, 又脆弱, 虛幻得像是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一樣。
但凡稍微有一點點不適, 就不可遏製地走向消散。
魅魔感到十分可惜。
水底的生活到底不夠熱鬨,有這樣一隻火妖精會好很多。
然而不管是“熱鬨”還是“珍稀”顯然都不是厄運之母所看重的。
在送她徹底解脫之前, 魅魔特地把她的眼睛給蒙上了。
不是出於什麼“憐惜”一類的可笑情感,隻是因為這樣看起來更好一些——更美一些。
作為天身對“美”最敏感的種族之一, 這種執著哪怕稱之為強迫症也不過分。
而在蒙上眼睛之後,原本還有些輕輕抽搐的火妖精,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包括她那一路上都在不斷開闔的唇, 也終於閉上, 呈現出姣好的形狀。
——意料之外的效果。
雖然魅魔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到底是哪裡安慰到了她,但這樣的結果總歸是令人難滿意的。
畢竟當初見不過是因為一場巧合, 那麼現在這樣平靜地道一聲分彆, 也算是一種圓滿。
圓滿是美的。
這個想法取悅了魅魔。
為了表示感謝, 在送她進入深澗之前, 他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就像對待一位天真的小女孩那樣,然後道了聲晚安。
聲音低沉如琴弦。
配合女孩徹底平靜下來的表情,簡直堪稱完美。
很好。
非常好。
再見了。
心滿意足的魅魔就這樣送走了火妖精,轉身離去。
……
她在下沉。
冰冷的水包裹著她,但她卻已感覺不到難受。
——多麼奇怪啊。
她想。
明明她最討厭的就是水。還很小的時候,她和梵尼不顧母親的勸阻,特地跑到很遠很遠的孢子森林玩,結果淋了一場黏糊糊的雨。那樣難受的感覺,讓她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敢再隨意亂跑。
可她現在居然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意識隨著身體一點一點剝離開去,連同她喜歡的,她愛戀的,她討厭的,她憎惡的,一同變得微不足道。
——啊,還要多久呢?
她想。
還要多久才能墜落到底,讓她好好地睡上一覺呢?
在逐漸熄滅的痛苦中,她下意識地想要尋求最後那一點安心的感覺。
然後她出現了幻覺。
她看見頭頂有光像是雨點一樣漫天墜落,帶來熾白色的天空,看著溫暖極了。
雖然是奇怪的比喻,但她就是這樣覺得。
她總是喜歡豔麗的、明亮的東西,所以哪怕那樣的東西如同雨一樣,也能夠讓她感到歡欣。
——真好。
她想。
在走之前能被這樣溫暖的東西擁抱。
然而這個微弱的念頭剛起,所有的光就在一瞬間被吞噬,仿佛昭示著她終歸要帶著痛苦和遺憾離去。
她沒由來地感到難受:
在自己生命裡最後的時刻,哪怕是在幻覺之中,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也無法實現。
然後她落入了黑暗的懷抱。
溫暖的黑暗,伸出了樹枝一樣密密麻麻的手臂,環抱住了她。
溫柔的黑暗,張開了深紅色的、如同岩漿一般的眼睛注視著她——她應該是看不見的,可她就是這樣覺得。
有那樣溫柔的懷抱的黑暗,一定有著一雙同樣溫暖的眼睛。
火妖精最喜愛的眼睛。
這樣想著,她忍不住微笑了。
啊,你還活著。
黑暗回應了她。
我本來想吃了你的。
黑暗這樣告訴火妖精,
因為你看起來很好吃。
不,沒有火妖精能夠在心碎以後活下去。
她想要告訴它,卻發不出聲。
這樣啊。
出乎意料的,黑暗理解了她的意思。
是的,所以吃吧,沒有關係。
她告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