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早就已經消亡了, 早在上上個紀元就消亡了, 連無法取得測試資格的魔法學徒都知道。
飄搖不定的理智這樣告訴他。
然而這樣可怕的念頭在腦中盤旋不去,如同冥冥之中響起的詛咒。
可如果不是, 那又會是什麼呢?
是什麼東西讓他從本能地感到恐懼,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
明明手腳都還能動,但就是跑不了。
他甚至無法把目光從遠處的怪物身上移開。
——不, 那不是怪物。
心底有個聲音悄悄地提醒他。
是噩夢。
以人類極限的想象, 以他作為頂尖冒險者的見識也不曾見過這樣恐怖——或者應該說是惡心的怪物。
多看一眼都覺得大腦中的褶皺像是被什麼惡心的、黏糊糊的東西塗滿, 純粹的精神汙染。
這樣的怪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亨德裡克僅剩的理智在告訴他, 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出現的概率低得發指。
一般像他這樣級彆的冒險者,多多少少都會攜帶一些對幻術、精神控製類術法有防禦作用的物品。
而因為本身也擁有與強大實力匹配的意誌力, 所以對一般的精神術法也有著天然的抵抗能力——他甚至曾經在某個魅魔的誘惑下巋然不動, 全身而退。
可現在他居然會有種自己的意誌在不斷瓦解,隨時都有可能會崩潰的感覺。
連亨德裡克都尚且如此,周圍經驗和意誌力要差得多的冒險者則更是如此。
尤其是感知敏銳的法師——比如那個先前還能幫上點忙的女法師, 已經眼睛瞪得像是隨時會發瘋一樣。
一時之間, 一群人類僵在了海岸之上, 甚至比先前遭遇雷劈時候的僵直狀態還要漫長。
而瞅著這個空檔, 原先已經被製服趴在地上的魚人瘋狂掙紮了起來,馬上就要掙脫法師先前下的束縛。
——不行, 這樣下去不行。
亨德裡克咬緊了後槽牙,不確定是不是要使用裡麵的增幅劑。
委托人考慮得十分周全, 特地給他們加上了這麼個價值五枚黑晶的東西。
隻要用了, 就能獲得一次激發魔偶裡所儲存的所有能源, 爆發出使用者前所未有的潛力——隻要使用者能控製得了。
但後遺症也非常明顯,隻要用了以後,魔偶中的能源就會自動消耗殆儘,那麼就隻剩下回程賠錢這麼一條路可以走了。
可金刃的獵人甚至連任務的地點都沒有到達,就要使用最後的手段了?
再看周圍的其他冒險者,根本就沒有用的——雖然也可能是沒有想起來,但主動使用最後的逃生手段第一個脫離什麼的……
然而那緩緩接近的未知龐大陰影帶來的壓力顯然是空前的。
——一個死去的獵人絕對不是一個好獵人。
亨德列克自認為不是臨死都猶豫不決的家夥。
他隻是不敢相信,不相信這個地方居然能把他逼到絕境。
理智告訴他要當機立斷——但是那救了他千百次的、從經驗中錘煉出的超凡直覺在告訴他不對,有什麼東西似乎不太對勁。
就在亨德裡克即將重新陷入危險的出神狀態時,忽然一陣冰冷的風從水麵上吹來,帶著無比的腥臭。
“嘔……”一旁立刻就有人忍不住吐了起來,“太惡心了!我受不了了!”
而這一聲乾嘔實在是太響亮太突兀,直入耳膜,以至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地就屏住呼吸。
可就是這個簡答的動作,讓他們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能動了?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大多數的冒險者露出驚訝的表情,稍稍反應過來一些後便直接掉頭就跑。除了少數幾個不知道是嚇呆了還是尚有勇氣的,依舊留在了原地。
亨德裡克卻沒有時間做什麼驚喜交加的表情。
隨著力氣一同回來的還有行動力。
他直接朝著魚人撲去,手握金刃瞄準魚人的頭顱——很顯然,海裡的這個怪物出現的時機太巧了,和岸上的魚人之間存在某種聯係,必須先帶走。
邊上的盜賊和戰士都還在,亨德裡克大喊:“抓住他!”
然而重傷魚人的動作卻比他想象的更敏捷。
隻見魚人不退反進,直接一個猛撲就閃過了盜賊的背刺與戰士的橫劈,同時揮劍朝著亨德裡克迎了上去,狠狠批在獵人的槍刃上,力道之大,差點沒直接把亨德裡克手中的利刃擊飛出去。並且不待他作任何反應,馬上第二道攻擊又迎了上來,力度比上一擊還要重。
連續幾下攻擊,金屬和魚骨相撞,發出“哢哢哢”的脆響。亨德裡克立刻敏感地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這攻擊實在是太凶猛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漏洞百出——就好像攻擊者根本不在乎被擊中那樣,完完全全把怒氣發泄在他的身上——就好像是和他的槍刃有深仇大恨似的。
等等。
亨德裡克忽然心下一動,有了種奇怪的想法。
這隻怪物不會是想要搶他的槍刃吧?
念頭剛起,還沒等他抽身拉開距離,便覺虎口一疼。隨即手中一空,正是魚人直接揮臂將他的槍刃連同寶劍挑飛了出去。
本來金刃的獵人不會那麼容易失手,然而在接了幾次純靠蠻力的劈砍之後,縱使右手還能握著槍刃,也早已被震得麻木了。
暗金色的槍刃在空中轉了兩轉,劃過一道長長的弧,斜斜插在了身後的淺灘之上。
——他的槍!
獵人又驚又怒,也不管那魚人,直接朝著槍刃撲了過去。
“——”
然而就在他離槍刃還有五步時,一道無法形容的聲音穿過他的腦中。
不是任何語言,甚至不包含任何音節,沒有任何聲響,就這樣突兀地穿透他的耳膜。
然後獵人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也就是此時,他腳下的淺灘像是快要煮沸的水一樣開始翻滾。
亨德裡克下意識再次朝那可怕的存在的方向看了過去,然而這一看之下卻是再次愣住:
無數的巨浪紛紛自寬廣的水麵湧起,如同冬日荒原上悄然顯現的狼群,一群接著一群,如幽靈般自藏身之處浮現,朝著岸上的獵物們直奔而來。
該死!
亨德裡克咒罵一聲。
這該死的魚人把槍刃拍飛出去的距離十分的尷尬。
如果直接衝上去,確實能趕在魚人前搶回槍
如果再要繼續取回槍,那麼必然會被第一個浪頭撲倒,之後就會陷入絕對被動的局麵……
——一個死去的獵人絕對不是一個好獵人。
獵人咬牙,直接轉身就跑,跟在前方倉皇逃竄的盜賊身後,身後跟著的還有恍然回神的幾個法師。
“啊!”
然而就是這最後一下奔跑也出了意外。
那個精神狀況和體力都不怎麼樣的女法師突然摔倒了。
雖然有著替身魔偶,但是麵對這樣鋪天蓋地的水牆,女法師還是本能地感到了恐懼,忍不住尖叫起來。
“救我!救我!”
前麵的男法師顯然是不忍心,跑出幾步,還是衝了回來想要架起她逃離。
雖然兩人拚儘全力,但總歸是晚了一點。
撤入孢子森林高地的逃生者回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巨浪朝那兩人兜頭罩下的情形,如同轟然倒下的雪峰,無情地摧毀最後的生者。
亨德裡克垂下了眼。
顯然,在這種情況下,等他們被卷入那怪物腹中,哪怕有替身魔偶也是來不及用的。
“咦?那個……呃?”
然而還沒等悲傷的情緒醞釀,那個眼睛特彆尖的盜賊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不像是悲歎,倒像是十分疑惑。
亨德裡克抬眼,朝沙灘上望去,一時之間也有些愣住:
茫茫的淺灘上,那倆法師居然還在,毫發無傷。
他倆下意識地抱在一起不停地張望著,似乎有些不明狀況。
消失的隻有魚人,金刃,還有曾經那出現在水麵上的如同噩夢一般黑色陰影。
雨依舊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水麵隻有些微的波瀾,但卻平靜得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什麼巨浪。
淺灘上一片平整,根本沒有被巨浪衝刷過的痕跡,隻有先前眾人倉皇逃跑時候留下的腳印,淩亂、完整而又清晰。
……
“太厲害了!”
魚人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噗嘰大人真是太太恐怖太太太厲害了!”
滿身傷痕的魚人被吊在實驗室的頂上,下麵正對著領主之手的工作台。
工作台上,剛剛完成一項大工程的夢魘正側躺在上麵,眼眶黑洞洞的,顯然是出於休眠狀態。沿著身體曲線,一圈白色的石頭擺出了分外妖嬈的弧線。工作台邊,圍躺著一圈魚人、娜迦還有某隻隻有觀賞作用的米諾斯。如果不是因為大大小小的口水泡泡此起彼伏,基本上就像是一出中型躺屍現場,甚至因為領主之手特有的幽默感,擺出了幾分祭祀儀式的感覺。
在這樣肅穆的場景擺設下,大領主和她的領主之手、第二騎士一直在低聲交流,看都沒看新增的“吊頂裝飾”一眼。
大領主:“實驗情況怎麼樣?”
領主之手:“出乎意料。”
“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