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大概是瘋了。
羅特尼生出這種感覺的時候, 心裡並沒有多少的恐慌,卻是一種近乎恍惚的感慨——這種感覺他曾經體會過一次。
就是在剛剛入冬的時候,他接到了一份近乎荒謬的、來自深淵的訂單。
那個時候,他還覺得那個來找他的傳奇冒險者十有八|九是個瘋子,一個被深淵魔物所蠱惑的瘋子。
——不過是瘋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至少那是一個有錢的瘋子——背後還有一個晶石富足到大概可以當做石頭一般扔著玩的深淵領主。
他隻是一個一輩子沉迷於鍛冶、製造的半血矮人, 驅除深淵魔物、淨化汙穢什麼的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中。
他隻要負責收錢就夠了。
誰給他錢, 他就給誰乾活——這是他最初的打算。
然而充足的晶石就如同美酒一般,長期接觸都會讓人產生大量的依賴。
原本因為嚴冬魔力匱乏的緣故, 他甚至辭退了學徒, 嚴格限製開爐的次數,好更節約一些來熬過這個難捱的冬天——而金刃的亨德裡克就是在那個時候找上他的。然後他給白堊的矮人羅特尼帶來了足夠的晶石,還有美酒,邀請他一同沉溺在無需擔憂魔力的美妙境地中。
深淵的魔物有毒。
等羅特尼反應過來一些以後,他已經不再願意接其他任何人的任何訂單。就像是酒精中毒患者那樣, 在也無法擺脫那種“快樂”的感覺。
曾經他不知道那些魔物要這些武器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提供所有的原材料、晶石, 要的確實上個世代的高魔能耗的武器,而且數量極大,而那個時候, 他們指定說,所有魔導回路都需要重新繪製,而且需要一種特殊的材料……
那個時候的他不知道深淵魔物們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 甚至在那次深淵拜訪中、見到那隻巫妖的時候也沒能問出來到底是為什麼。
他原本以為自己舍身求全, 哪怕假裝被大公主抓住, 剩餘的價值也不過是在適當的時候, 能傳遞一點來自地上的、更接近於敵人的消息下去而已。
可就在這一刻,在安吉利亞的人類大公主瑪哈提出要“大量製造武器”、並且會使用“特殊材料”來保證所有武器在深淵正常使用的這一刻,羅特尼突然就有了一種恍悟,近乎做夢般的恍悟。
就像是原本伸向不同方向的兩條魔導槽,在最後的一刻終於彙聚成了一個圓滿的回路。
他仿佛看到,深淵的觸須在這一刻,終於悄然伸出暗影。
——原來一切在那麼早以前就已經……
羅特尼生生打了個寒噤。
“怎麼了?”大公主問。
“不,”羅特尼說,“我隻是覺得……有些太瘋狂了……”
他喃喃。
是誰說深淵與安吉利亞的聯係早已被切斷來著?
不,其實和這位公主說的一樣,既然“航線”從未有過中斷,那麼這樣的結果其實也就從未被排除在外過……不,應該是可以預料得到的。
“是很瘋狂,”大公主瑪哈對他的呆愣似乎感到十分滿意,嘴角甚至露出了一抹極淡的微笑,“但一切都是必然的。”
“什麼意思?”羅特尼問。
“哪怕碎銀礦脈已經歸於我們,但所有的能量耗儘是遲早的事情。”瑪哈說,“有很多人都告訴我,先歇一歇,很快這個冬天就會過去……但不是的,稍微有一點遠見、甚至很多平民都應該能夠感受得到,這個冬天其實根本不會過去了。”
她這樣說著,嘴角的微笑變得近乎諷刺:“如果按照神殿說的那樣,繼續龜縮在‘安全’的安吉利亞,那麼局麵隻會越來越被動。所以遠征深淵是唯一的、也是必須的選擇——說實在的,我甚至很慶幸……”
慶幸神殿最大的阻礙“聖者”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居然直接不在了。
那個帶著“聖者”證明與傳承逃跑的,不過是一個凶手而已,不足為懼。
捆綁在安吉利亞腳上的、進軍深淵的最後一條鎖鏈已經斷裂,再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前往深淵獲取“足夠”的魔力。
那個地方足夠危險,但也足夠富饒。
哪怕有戰爭,哪怕有流血,比起這樣半死不活的局麵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深淵和安吉利亞之間的鬥爭絕對不是第一次,雖然關於一個紀元以前、深淵和安吉利亞分開的記載已經變得同樣標準而又含糊,但可以肯定的是,兩片土地上的生物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進行過漫長的廝殺與爭奪。
所以一切不過是曆史的重複罷了。
在經曆過近一個紀元的分割之後,無論是安吉利亞也好,深淵也好,終究是注定要再度碰麵。
大公主將手伸向身邊的黑袍人——後者恭恭敬敬地遞上了一隻裝著一團淡黃色的沙子的水晶球。
她將水晶球放置在矮人麵前,讓他欣賞那裡麵的砂子那種活潑的、對魔力極度敏感的狀態。
“在魔導動力沙的見證之下。”她說,“萊尼·銅須,黑鐵曾經的統治者,為了你還有你那些殘存的同胞在這片土地上的最後一點生存權——當然你也可以理解成為了我們所有人——是否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