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瞬間冷場。
哈爾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
記不起來不是她的錯。
他想。
從一位女性變成一灘泥巴的樣子,應該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吧?
雖然她好像看起來早就不介意了,也不執著於變成人類的模樣。但哈爾知道其實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連巫妖都必須要用最初的骨骼做成自己的命匣,以保持同“曾經”的聯係,如果連那種聯係也不存在,簡直就像是“過去的自己”不存在一樣……
她應該比誰都想找回以前的樣子吧?
正想著,他忽然看到泥巴小人的手慢慢放了下來,腦袋也漸漸垂落下去,身形也逐漸消失,仿佛隨時都會重新變回砂子的樣子。
——簡直就像是要消失了一樣。
哈爾不知道怎麼就有點發慌。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團泥巴已經被他捧在了手裡,端到麵前,小心翼翼。
“剛才我亂說的,”他說,“我隻是有點累了。”
說完他就想把話吞回去。
這根本就是胡說,巫妖根本不需要休息。
掌心裡的人顯然也知道,原本馬上就要變成沙子的腦袋微微上仰,仿佛十分無語。
“……我的意思是,利維坦的那個樣子雖然還……不錯。但那畢竟是他的樣子,如果一直用下去的話,其實並不適合你。等你回來可以先看看我給你準備的那個樣子,如果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慢慢改,按照你的想法來,什麼樣子都可以。”
他難得說了一大串,可掌心裡的泥巴小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直覺自己說得有點太多了,但是看她不說話,他就覺得自己必須再說點什麼:
“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你也是——想不起來也沒事,如果你實在喜歡他的樣子,那就……”
巫妖突然頓住。
什麼合適不合適?什麼喜歡不喜歡?什麼獨一無二?
他剛才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等等,哈爾,”掌心中的泥巴小人撐起來了一點,用仿佛九分疑惑、一分震驚的口吻問道,“你在說什麼?你是不是對我……”
啪。
巫妖猛地合掌,直接拍扁了手中的泥巴。
有那麼一瞬間,他腦中空白一片。
他直覺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萬一被誤會就很麻煩了。
巫妖想。
他的意思隻是想說明,保持自我才是最終要的——對,一會兒就這麼解釋。
手掌中的那團泥巴死命從指縫中鑽了出來:“搞什麼?很難受啊。我還沒問完呢!”
“不好意思,剛才手沒有拿穩滑了一下……你想問什麼?”
多虧亡靈意誌,巫妖很快就從奇怪的“迷惑”與“驚惶”狀態中走了出來,非常冷靜地接上了對方的話,並重新張開了手,穩穩地碰住了她。
泥巴扭了半天,然後頓住:
“……忘了。”
巫妖吐出一口冰涼的氣息,重新要將手掌合上。
“等等!”泥巴小人立刻高呼,“我是想說,你剛才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突然說那麼奇奇怪怪的一大通……你是不是以為我生氣了?”
“你沒生氣?
“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生氣,”林說,“你也沒說什麼啊。”
“那你剛才突然沒說話,我還以為……”
“哦,你不是讓我有本事用自己的臉麼?我就使勁想了一下……然後這邊有點走神,沒控製好。”
——原來如此。
哈爾終於放下心來。
“那你想起來了嗎?”他問。
“並沒有。”林說,“不過也無所謂了——哎,你知道麼,你剛才說什麼雖然利維坦不適合我,但是隻要我喜歡就好,聽起來簡直就像是當爹的要嫁……”
啪。
巫妖不帶任何情感地闔上手。
他並不害羞,隻是單純地不想聽。
再度被拍扁的泥巴不依不饒地從指縫間又爬了出來。幾度被拍扁,大領主似乎終於生氣了:“讓我說完行不行?你那些話就像嫁女……”
啪。
就這樣往返了幾次以後,終於以大領主放棄而宣布告終。
“喪心病狂。”林指責,“不說就不說吧,我來找你是有正事的。”
“什麼?”
“是關於候選者的事,所有候選者都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