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次, 忠心耿耿的半巫妖並沒有馬上答應。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試探著開了口:“大人, 即使您決定將‘真相’告訴那些降臨種, 成為他們的‘救世主’……我依然有一個疑問。”
換作是從前, 半巫妖西裡阿多絕對不敢這樣質疑眼魔巴洛爾的決定。但他能感覺到, 這趟受傷以後, 眼魔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比如,這種時候他不會直接把西裡阿多扔到岩漿中滾一遍。
“說吧。”
大概是因為剛剛欣賞完最佳戰利品的緣故, 眼魔看起來更加寬和。
“如果安吉利亞遲早都是您掌中之物,那麼為什麼不直接使用您自己的名號,讓他們對您感恩戴德呢?而要換成那個人類的法師之名。這並不利於您的威名……”
“然而你要知道,那個人類法師是納森·弗萊德曼。”道格拉斯說,“亦是我身體之中知識與力量的來源——我便是他的意誌最正統的繼承者。我要讓地上的那群家夥知道王室和神殿曾經這樣對待納森·弗萊德曼, 並堅持錯誤的決定, 最終導致了整個位麵的魔力枯竭……對那群已經如同鵪鶉一樣驚惶不安的民眾來說, 你覺得我應該用‘眼魔’這個身份嗎?”
道格拉斯冷笑一聲。
曾經的眼魔打的也是類似的主意,很早以前就將他的眼線布向了法師塔。但這些年來, 這個家夥沉迷於深淵的精英,似乎隻是把安吉利亞當成一片養殖場。
而他, 道格拉斯要的可不是養殖場。
“你覺得如果他們聽到一位深淵領主要大發善心,讓他們重新回歸深淵——他們會作何反應呢?”道格拉斯問。
他可不想要一群驚惶四散的鵪鶉。
他想要的是一個完整的安吉利亞,一個能夠仰望他, 崇拜他, 跪倒在他腳下將他奉為救世主, 將他高高抬上神壇的安吉利亞——至少在徹底回歸之前是這樣。
從他像一隻狗一樣被放逐到深淵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發誓一定會回來。
曾經他有多低微,他就將爬得有多高。
所有無視他的目光,最終都將落於他的身上;所有曾經鄙薄惡毒的語言,都將變為無儘的溢美之詞;那個腐爛的世界終究需要依賴他的垂憐才能苟延殘喘下去……
——這個世界上大概真的是有神明存在的。
道格拉斯想。
那樣漫長的掙紮,終於還是換來了一條爬出泥潭的路。雖然暫時看起來麻煩還是不少,但是比起他曾經所遭遇的,根本算不了什麼……
“您說得有道理。”半巫妖點頭。
“至於我們戰利品——所有的,都不許動。”道格拉斯說,“他們會是非常美妙的棋子。”
這樣說著,他的身體亦隨之開始變形。
原本赤紅色的皮膚逐漸變得白皙,鐵絲般的發絲也變成了溫和柔軟的栗色,那一看就屬於魔物的眼眸褪去了邪惡的腥紅,呈現出琥珀的顏色,看起來智慧而又深邃。
如果聖者或者其他什麼人在此,就會認出來,此刻眼魔所化的完全就是納森·弗萊德曼年輕時的模樣。
比起魔物那可怖的模樣,道格拉斯自然更喜歡現在的樣子。
這個樣子讓他覺得安全,讓他覺得自己確確實實是和“納森·弗萊德曼”有聯係的——甚至就是納森本人。
他已經構想好了所有的劇本。
道格拉斯想。
還有什麼故事比偉大的法師在深淵忍辱負重多年、擊敗所有深淵魔物、甚至順便拯救了落難的安吉利亞的戰神還有騎士團更加美妙呢?
一切都再好不過。
……
這個世界脫離了二王子羅納茲的認知。
從他那個曾經的“妹妹”將手指按在他腦門上的那刻起,一切就變了。
比如說,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晚上,他本該在某位貴婦溫暖的房間裡,享受至高的歡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直挺挺地站在王都占星塔頂層房間的門口,熱出了一身汗也無法動一步,如同木偶一般將他需要彙報的一切老老實實地倒出來。
“……目前深淵之間魔物的暴走依舊在繼續——根據冒險者的描述,像是在爭奪地盤——也許是因為先前瑪哈和深淵領主同歸於儘的緣故,現在情況很混亂,很難查探……”
“同歸於儘?”趴在地毯上的少女懶洋洋地在麵前公文蓋下一枚印鑒,抽出放入一旁騎士的懷中。
“……這個說法不是很準確,”羅納茲立刻修正,“有冒險者說看到大公主衝出了浮空艇,當然最近還有謠傳……”他頓了頓。
“嗯?”
“有傳聞說大公主並沒有失蹤,而是得到了某個大人物的幫助——和她的艦隊已經在深淵的重心地帶,也就是熔岩山脈一塊找到了一個非常適合駐紮的隱匿之處安頓了下來……先前這個消息還沒什麼,但是最近似乎說的人越來越多……”
少女點了點頭,眼皮都沒掀一下。指尖按著麵前的公文一行一行地,仿佛全神貫注。
“先前我們——我的意思是,以瑪哈以王室的名義向幾個大商會——尤其是維京商會和福羅斯借了非常多的物資,但是整支艦隊突然全部失蹤了——至今也沒有人來聯係,很快那些商會就會采取措施,他們……”
“他們催債了?”她問。
“……還沒有。”羅納茲還想說什麼。
“所以你急什麼?”
“這個冬天已經持續了太久了……我們……”
“物資短缺了嗎?”
羅納茲本想強調瑪哈和她的軍隊繼續失蹤帶來的可能惡果,但他發現他說不下去了。
大公主失蹤、大部魔導艦艇失蹤、深淵魔獸暴走、冬天依舊沒有結束,任何一條單列出來,都足以讓整個安吉利亞陷入動蕩、甚至□□之中。
但是什麼都沒有。
嚴冬已經持續了快大半年,但似乎因為星門一直開著的緣故,人們並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恐慌。
物資一直有輸送上來,也一直有人收購,一切仿佛都和曾經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