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祿隔著窗子站在屋外,自然也是聽到自家殿下這番聲淚俱下的剖白的。他是5歲時到殿下身邊的,這還是頭一回看到殿下說出自己心裡隱秘的情感,不禁也跟著紅了眼眶,直抹眼淚。
彆看桓允是嘉元帝最寵愛的幺子,在他之後再無龍子龍女出生。可他的命運相比於兄長姐姐們來說,就顯得坎坷得多。桓允的生母,當時已經生下皇帝長女和太子的皇後,在嘉元帝潛居東宮時就盛寵不衰,即便是這樣皇帝的後宮也是百花齊放,多有其他嬪妃有孕生子。
當時皇後和另一個分位比較小的嬪妃同時被診出有孕。二人懷胎到6、7月時,那妃子不知道誤食了什麼東西突然就落了胎,自此就變得跟失心瘋一般的異於常人,眾人隻當她是失去了孩子一時接受不了事實而已。誰知過了不久,皇後便早產誕下桓允。
人說“七活八不活”,桓允出生的時候就比彆的孩子氣息弱一些,又時常發熱咳嗽不止。經由太醫診斷才知道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症,而且還是人為所致。嘉元帝大怒,徹查之下,才知道就是那個妃子動的手腳,她自己沒了孩子,就瘋狂嫉妒安然無恙的皇後,這才做下錯事。
好在有驚無險,桓允磕磕絆絆的總算是活了下來。而皇後卻因為這次被人用藥早產虧了身子,時常纏綿病榻不得解脫。
在桓允7歲那年,他母子二人總算養的好了些,嘉元帝龍心大悅便決定下江南遊玩。
卻沒料到,本以為身體狀況有所回轉的皇後因水土不服突發急症,還沒來得及返回汴京,就薨逝煙雨江南。
桓允也因為皇後病逝的混亂,身邊下人一個不察就被拍了花子。
葉微雨回身看他。
他常年一副病容,搭上他那品貌絕佳的長相,本就先入為主的讓人生出一絲惻隱之心,現下又故作傷心的哭訴了一通,眼角眉梢都是慘意,真真兒的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她恍然記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葉微雨的母親也是生來體弱,但凡有覺著身子比較爽利的時候,她就會趁機四處走走看看。
記得那也是春日裡的一天,陽光融融,很是舒爽愜意。
葉微雨和母親二人帶了仆婦、護衛去成都府郊外香火旺盛的寺廟拜佛。馬車行至山下,母女二人下車後選擇徒步上山。走著走著,就發覺身後跟了個麵色慘白、如玉一般的小童。那小童本來隻是眼眶裡包著一泡眼淚沒有掉下來,不知怎的見到她們就嚎啕不止,哭得鼻尖紅通通的,可憐壞了。葉母是個心善的人,看這小男童一臉病容,又哭的這樣慘,細問之下,才知道他是與家人走散了,被拐子拐到蜀中來的。許是他年紀尚小就遭遇這樣大的禍事,受到的驚嚇不小,想再打聽家中的情況,他無論如何都說不清了。
於是葉母隻好把他帶在身邊照顧了一些時日,和葉微雨作伴。
算起來兩人認識的時間不短了,葉微雨知道他慣會找準人的痛穴賣慘扮可憐,可偏偏就是這一招讓他屢試不爽,隻得無奈妥協於他。
“好了。”她重又在他榻前坐下,“最多酉時,你就必須回去。”
桓允吸溜吸溜鼻子,方才的可憐竟是半分都看不到,而是滿是歡喜道,“我餓了。”
葉微雨讓人準備的是易克化的糕點,他便是脾胃弱多少也是能用一些的,於是就喚了流月進來,“殿下雙手不便,你伺候著他用一些點心。”
“不。”桓允不允,定要葉微雨喂他,“阿不,你喂我。”
“嗬。”葉微雨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兀自拿了本書看便不再管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桓允一邊吃一邊拿眼睛瞅葉微雨。
他心裡暗道,本來以為長了些年歲,她的脾氣會多少會柔和些,沒成想還是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可憐他倆自小的情誼竟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寒心啊,著實讓人寒心!
“阿不。”
葉微雨已經夠了入太學學習的年紀,等家中的事一定,她就要著手準備入學了,所以這段時日一有空閒就在看書。
現下見桓允沒個安生的又喊自己的小名,她微微皺起了眉頭。
“阿不”這個名兒是母親取的,說是葉微雨說話時間晚,很多時候都不能正常表達自己的意思,出口的發音就“噗噗”的,齊朦見了好笑,就“阿不阿不”的喚她,而今母親不在了,就隻有桓允還這般喚她。
流月又喂了一塊點心到嘴邊,桓允偏頭拒了,然後下榻走到葉微雨邊上,緊著她兩人擠在一處坐著。
“阿不,你可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為何要氣你?”她說話的同時,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手裡的書本。相比於自己的鄭重,桓允覺得她的態度讓自己很不受尊重,趁其不備,他一把將書搶過來,道,“鄭玄作的這本《論語注》連我都背得了,你自小就熟讀各家箋注,還有什麼好看的!”
“太學入學會考三經新義。”葉微雨輕啟菱唇,緩緩道,“我這是溫故而知新。”
“哼。”桓允不滿,“既然這般認真,怎的我給你寫的信從來不回?枉我次次都情感充沛,寫得情真意切,竟叫你生生辜負了。”
“你確定我沒回信?”
葉微雨的一雙杏眼直直的看著桓允的,桓允被她盯得有些赧然,半垂了眸子,脖子卻是梗著的,嘟嘟囔囔道,“每次的回信都沒超過一頁紙,不作數。”
“那好吧,既然如此,往後一頁紙都不會再有了。”
桓允一口氣哽在心口,結結巴巴道,“你少威脅我!”倏而他回過神來又接著說,“你都把我帶偏了,你老實回答我,可還因為當年在蜀中我沒有如實相告自己身份的事生我的氣?”
他當年被拐蜀中僥幸逃脫後,因緣際會下入了葉家。因不確定是單純的拐子作案還是有心之人營造他被拐的假象,實則是為了要他的命,是以出於安全考慮,桓允暫時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當年適逢皇後去世之時,嘉元帝痛失愛妻,幼子又下落不明,悲慟不能自已,罷朝多日甚至再不理政事,以致政局動蕩。年方12的太子桓曄一麵臨危受命,初登政壇主理朝政,一麵悄然搜尋幼弟的下落。他找到桓允後,因朝綱未穩,他分/身乏力便秘密將桓允留在葉家,連當家人葉南海都不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