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海的書房,說是書房其實不然,而是單獨成棟的小樓,樓前有一汪池水,被匠人巧奪天工的手藝做了假山景觀,沿著山石間的窄梯還可到山頂上小憩。
小樓門梁上掛有一個匾額,上書“苦雨齋”三字,名出文學家蘇軾的《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中“苦雨終風也解晴”句。
葉微雨提裙信步而入。
一樓是會客小廳,她沿著旋梯直上二樓,門口處有葉南海的長隨侍立。
“爹爹。”
葉南海身穿道袍,發髻上隨意的簪了木簪,年過三旬卻因保養得宜,臉上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跡。
當年他參加科考時,若論殿試成績堪堪排上第四名。但嘉元帝認為他有潘安之貌,就禦筆點其為探花郎。
後來進士及第的士子打馬遊街禦街之上時。城中年輕女子紛紛湧進街道兩邊的鋪肆裡,衝著葉南海滿樓紅袖招,虧得國朝沒有“榜下捉婿”的習俗,否則定會引得百家哄搶。
葉南海此時站在寬大的桌案前信筆而書,筆下如注,待得落下最後一筆收尾,他方才抬頭看向葉微雨,笑道,“乖囡,快過來看爹爹的新作。”
原本葉南海從前也是隨齊朦喚葉微雨小名的,就是後來去了杭州被當地人感染了吳語便再未改口了。
葉微雨依言,蓮步輕移至桌案前,將葉南海的文章細細默讀一番,文章的內容並不高深,不過就是閒情小記,半晌方道,“爹爹的文章以爐火純青至極,女兒未有繆見。”
國朝開國之初,就有當時的首輔又是大文學家孔璋再前朝“古文運動”的基礎上對現行的行文習慣動手改進。
在“古文運動”前,士人好寫駢文,因其講求對仗工整,聲律協調,所以特彆適用於章表奏冊的宣讀。但又因為駢文重對偶和用典,容易犯辭藻堆砌,意少詞多的錯誤,於書寫上多有不便。於是就有文學大家發動了文體改革運動,後來又借孔璋之手,使得駢文愈加文從字順,本朝稱此類文體為“四六文”,有“駢四儷六”之說。
朝中於文學上頗有造詣的官員眾多,但年輕一代以葉南海最為突出,詩詞歌賦均信手拈來,又是作文好手,遑論散文,駢文都不在話下。尤其是“四六文”,得孔璋的影響最多,又加入自己的風格,簡潔不失華麗,沉穩而又略帶飄渺,用典流暢自然,鮮見雕琢的痕跡,憑借這些,葉南海已然成為當世大家,故而,便是葉微雨多有挑剔,對著葉南海的文章也是說不出什麼來的,反而還有心求回去研讀學習。
葉南海聞言不甚讚同,指著一處道,“你看我在此處用了《文心雕龍.原道》中的句子,乍然覺得與文中上下所表現的情感無異,若是細細推敲就會發現,我本意在記生活中的些許小事,或許有許多哲理蘊含其中,但用這個句子就拔高了文章整體的立意,但實則我所寫的東西卻撐不起來。”
“你年歲尚小,於作文還有很多需要精進之處,沒有看出來也無妨。”
葉微雨認同的點點頭,“是女兒眼拙了。”
片刻,她說起正事,“爹爹,你可還記得返回汴京之時,與我們同行的梅湘表姐?”
“尚有幾分印象,怎麼?”葉南海提筆沉思,是否要將那句話刪去還是另寫一句,因此答得很是隨意。
“梅姐姐遭遇不幸,昨日到得府中,允我們收留她幾日,女兒便自作主張的同意了。”
“嗯。”葉南海不以為意道,“你心中有成算便好。”
葉微雨就知道是這樣,自娘親去後,爹爹愈發寄情山水而不再願意將心思過多的放在人事上了。
“苦雨齋”的實際用處其實是個藏書樓,這裡麵的藏書頗豐,千年前的竹簡,數百年前的文學巨著的孤拓本,甚至部分古籍的原本皆有。
葉微雨自書架上選了一本毛氏所注的《詩經》拿在手裡,突然想起一事覺得奇怪便問道,“爹爹,您回京多日,怎的還在家中未去戶部上職?”
葉南海本以為自家女兒對讀書寫字之外的事情都無甚興趣,卻不妨她還有心自己到任的瑣事,拿筆的手頓住,片刻才道,“老師惜我一路舟車勞頓,特囑咐可好生休息幾日再去衙門上職。”
現任的戶部尚書張在仁是葉南海昔日在太學時讀書時的主講博士,師生二人感情甚篤。故葉南海到老師府中拜訪時就說,“學生離家太久,對汴京風物已感陌生,故而求老師多寬限些時日讓學生好生體驗城中景色再到衙門當職,不知老師允否?”
當然,實話是不可能告訴葉微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