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伯老夫人就寢的時辰固定, 今日因進城時耽擱了些, 過了時候, 早就精神不濟。由侍女伺候著梳洗好了正要上榻, 卻見兩個愛孫禮數全無,二話不說進了屋子就抱著她的腿腳痛哭不已。
她不明所以, 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心裡七上八下給嚇了個好歹, 由著貼身的嬤嬤撫了好一陣心口才緩過來。
“祖母, 您可要救救孫兒們哪?否則孫兒這賤命就得被人奪了去!”
蔣氏兄弟自小到大惹得亂子不少, 還從未如此驚慌過,她怕是二人真捅了什麼簍子,打定主意也要將他們護下後, 這才道:“出了何事?”
兄弟倆你看我, 我看你都不知如何開口,最後還是蔣棋芳斟酌著一五一十將實情說了出來。
原是自從他二人因沈蘭庭之故在開封府大牢吃儘了苦頭,便是祖母去聖上跟前討說法也沒落著好, 他們雖是記恨皇家薄幸, 卻敢怒不敢言, 就將這一切算在沈蘭庭頭上, 處處與他為難更甚從前。
像沈蘭庭這種上不得台麵的非婚生子,自家行宴都得退避三舍,又何德何能在“牡丹宴”這種尊貴的場合露臉?
蔣氏兄弟也知曉沈蘭庭有些本事,深怕他趁機在權貴跟前顯擺,得了貴人青眼, 加上新仇舊恨算在一起,他二人就托那鑽營歪門邪道之人去尋了歹人計劃將其捉了給個痛快的教訓,若是死了殘了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可如今這般情形定是計劃裡出了差錯,也不知那兩個蠢貨乾了什麼好事,才引得軍隊都出動了。
“祖母,那倆賊人必然是留不得了,否則被捉了去將孫兒們供出來,不止孫兒性命難保,便是整個成安伯府也無出頭之日啊!祖母!”蔣棋芳和蔣棋宇哭得跟唱戲似的,一聲高過一聲,慘痛非常。
成安伯老夫人聽完前因後果也是怒從心起,使了力氣兩他二人踹開,“孽障!”
沈蘭庭雖是讓他成安伯府蒙羞的產物,可到底血脈相連,蔣祺芳倆人是徹底觸怒了成安伯老夫人,她斥道:“沈蘭庭再如何也是你們的表兄!你們竟然!我成安伯府如何會教出你二人這般冷血無情之人,對著自家兄弟都起了歹心,竟想致其餘死地!”
蔣氏兄弟不曾料到祖母會幫沈蘭庭說話,蔣棋宇當下就有些慌神,連忙看向兄長,見其跪走向祖母,他也趕緊跟上。
蔣棋芳扯著成安伯老夫人的裙角,聲淚俱下的懺悔,“祖母!孫兒並無殺他之意!原是想給個教訓讓他不再拐著胳膊肘向著外人!並沒有想要他的命啊?祖母!孫兒錯了!”
“是啊,祖母!孫兒真的隻是想小施懲戒而已!自知犯下錯事,已追悔莫及,可眼下太子的人若查到孫兒們,孫兒就完了啊!”
成安伯老夫人雖恨蔣氏兄弟不知分寸,卻也讓他們說到了心坎上,沈蘭庭到底不算他們成安伯府的人,且這些年待他也虧。那小子是涼薄之人,日後也靠不上他多少,這伯府的門楣還是要兩個嫡孫撐起來,罷了罷了,此事就當給他二人一個教訓罷。
成安伯老夫人幾番思量,低聲吩咐了嬤嬤幾句,待嬤嬤領命出去後才身心疲憊地威嚴又緩聲道:“此事你二人不必再管,隻是你們到底有錯在先,為示懲戒,佛堂罰跪思過三日,禁足一月。”
解除了性命之憂,這小小的禁足自然攔不住蔣氏兄弟,他二人得意祖母始終是站在他們這邊的,喜出望外的領了罰很快就退下了。
天將破曉,幽森森的林子也有了些鳥兒的叫聲。
葉微雨和趙宣令本就提心吊膽的,睡的很淺,被小小的鳥兒在樹稍上一動作就驚醒了來。
趙宣令無意識地抬手撫開落在臉上的枯葉,又整理了下鬢角的碎發,這才睜開眼來。她眼神還有些許迷蒙,有薄薄的光照進洞裡來,再不是伸手看不見五指的漆黑,待看清眼前的環境,心裡更是黯然,外麵一絲動靜也無而天卻快要亮了。
“葉小娘子…”趙宣令輕聲喚道。
隻一聲,葉微雨就睜開了眼睛,經過了這麼些時辰,她手臂受傷的位置疼痛不減反增,現下疲累至極。
趙宣令打量她的麵色,試探著問:“你可是身子有所不適?”
葉微雨搖頭,趙宣令本就惶惶,自己就不要火上添油了。
趙宣令不疑有他,以為她是無人相救而心情低落之故。
她撐著身子站起來,想探看這洞裡是否有出路。
葉微雨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轉動。
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子裡寫,男女主人公若是不小心跌落山崖或是洞穴,在第二日醒來後會驚喜的發現有藤蔓或是旁的東西供他們逃生。可眼下,她二人所處的這深坑,岩壁上不說光滑,卻是連攀爬時接力的石頭都沒有。
再看這泥土的成色,這個洞應當是新挖不久,可見是未給掉落之人留活路。
葉微雨慘然地想,若是自己不幸沒了,爹爹定然痛苦萬分,阿元還那麼小,沒個仔細的人看著也不知日後會如何,還有維玉,他最愛哭哭啼啼的,到時若苦的形象全無,怕是最後一點皇子風度也保不住。
趙宣令自然判斷出自己逃生無能的結果,心裡也不知怎麼想的,她緩緩坐回原處,突然釋然地笑了一下,而後道:“挺好的。”
不知是自說自話,還是對著葉微雨。
“自小我便被母親教養得知書識禮,端莊賢淑,一生都要為家族而活。先時太子殿下不曾訂親,成為太子妃便是我的目標,所謂精通琴棋書畫,不過是為了嫁入東宮的捷徑。後來期望落空,母親責備我無用,枉費她給我掙了這‘京城第一才女’的名頭。眼見著到了適婚之齡,她又推著我去攀信王殿下的富貴,可信王殿下早就心有所屬哪裡就是我能強求的。”
“婚事不順,母親漸覺我不能為家族助力,於我便愈發懶怠對付,匆匆相看了今科進士,預備就此將我嫁了去。可結果…”
說著,她對著葉微雨淒然一笑,“結果如何,葉小娘子經昨夜的偶遇,心下定是有了結論…”
“如此就這樣解脫,也挺好的。”
趙宣令看著是端莊自持地性子,葉微雨不料她會對自己剖心,還是說母親的不是。
她一貫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則,更不會交淺言深,可見著趙宣令臉上雖是釋然卻分明是絕望的神色,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勸慰幾句。
“你與翰林夫人若有意見向左之處,最好是坦然提出與之剖白談心,讓她了解你真實的想法才是。”
“母親的性子…”趙宣令苦笑搖頭道,未儘之言已表達得淋漓儘致。
她忽而對葉微雨笑道:“聽聞葉侍郎平日裡最是灑脫不羈,不慕富貴,我真羨慕你。”
葉微雨未接她的話說下去,而是道:“人活一世,還是需要明白自身真實想要做的事方才舒心恣意。”
晨光愈發明亮,天際也亮出了魚白肚。
就在葉微雨和趙宣令暗自祈禱著能平安度過些時日,才有更大生還的可能時,她二人猛然聽到洞外有活物走動的聲音,先是隱隱約約不甚清晰,而後由遠及近,響動愈來愈大,可以辯出不止一個。
她倆對視一眼,分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
莫不是林中的野獸嗅到人類的氣息?
葉微雨沉下一口氣,隻聽有人道:“大家四處都搜仔細了,休要放過一尺一寸之地!”
“找我們的人?”趙宣令無聲問道。
眼下敵友不明,葉微雨示意她屏息凝神莫要出聲。
她們在地下,是以對踩在泥地上的腳步聲聽得分明,有人越走越近,兩人緊靠著泥壁,不欲被人發現。
那人在上頭扒拉兩下枯葉,轉而向後大喊,“頭兒,這裡有一處大洞!”
衛旻聽得屬下呼喊,幾個大步便從原處跑了過來,他為著急靠近,而是揮退眾人,“退後。”
這洞口未做刻意地遮掩,衛旻半蹲著,謹慎探身往裡,“葉姑娘,趙姑娘,你們在嗎?”
趙宣令聽得這聲音有些許熟悉,一時沒回想起來,待仔細一琢磨,她忽而展顏對葉微雨無聲道:“衛三公子的大兄。”
見葉微雨神色一鬆,趙宣令從陰影處現身,向上揚聲道:“衛大公子,小女在此。”
“葉家妹妹也在。”
此刻,衛旻的腦子裡隻有兩個字浮現,“終於...”
桓曄得了消息,立時著人通知葉南海。
君臣二人一齊前往玉瓊山深處,他們到時,葉微雨和趙宣令已得衛旻援手,從坑洞裡爬了出來。
葉南海見女兒毫發無損,不禁熱淚盈眶,顫聲道:“無事便好,無事便好。”
葉微雨抿抿唇,走近父親,自責道:“讓爹爹擔心了。”
便是想過家人不會前來,可當真未見趙家一人現身,趙宣令的心裡還是有些淒然,加之許久不曾直麵太子,眼下也有幾分不自在,於是她垂首無聲退到一旁不打擾葉家父女說話。
桓曄見兩個姑娘都安然,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桓允那自是不必說,若葉微雨當真出了甚差池,隻怕他這個執拗又傻的弟弟隻怕能立馬抹了脖子跟著去了。
再就是趙家,雖然沒明著求到桓曄這裡,可私下也是花了大力氣在找人的。趙崔嚴為人如何不說,可其父卻是先皇朝的肱股之臣,於桓氏有大恩情在,便是對方為著女兒名聲不曾大肆宣揚,可作為儲君,也是有必要助人一臂之力的。
桓曄轉眼見趙宣令孤零零的站著,便道:“孤已使人前去翰林府知會令尊令堂,趙姑娘稍安。”
趙宣令畢竟玲瓏心思,她又怎會不知父母親的打算,定是見自己無故失蹤,卻不好走漏風聲以免壞了翰林府名聲,故而隻偷偷尋找不曾求助旁人,因而才未與太子殿下一同前來。
雖然人毫發無損,可到底是女兒家,若被人拿來做文章於名節不利,便是搜山之人俱是太子親衛,在桓曄的授意下,衛旻仍是對下屬們敲打了一番,眾人這才打道回府。
可若是趙宣令獨身回去,指不定要掀起什麼風波,桓曄便令衛旻將其護送到家,向趙翰林說明情況。
兩個姑娘順利找到又各自回府,桓曄這才緊趕慢趕回宮向嘉元帝複命。
嘉元帝與朝臣議完事後,坐於勤政殿批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