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2 / 2)

悠悠茫然地歪了下頭,表情懵然,天縱之才的她,想不明白為何有人學不會。

季深還時不時問“我是不是太蠢了。”

“不蠢,”她遲疑著,想安慰詞。

“隻是沒開竅。”

季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笑得開懷,半個月過去,他仍未學會任何法咒,也未畫出一張符。

再一次畫靈符失敗後,悠悠麵露沮喪。

季深看著她低埋腦袋,鬼使神差道“再來一次。”

悠悠便摸索著,輕輕握住他的手,教他用符筆在紙上勾勒,這次落筆後,悠悠感受到符紙的靈力,彎唇笑了。

“你成功了。”

風吹過她溫柔的發絲,唇角少見的笑,季深忽然想起,那雙令他憎惡的紫眸。

他曾無數次,想要將那罪魁禍首的天眼剜掉。

可此刻,他卻不由自主地懷念起來,若那雙紫眸還在,此刻一定亮晶晶的,漂亮極了。

是誰,傷了她

在悠悠為季深畫出驅鬼符而高興時,季深手背一片皮膚,被符紙之力反噬,像是受到灼燒般,燙起了層皮。

皮肉綻開,燒焦了。

悠悠嗅到味兒“什麼焦了?”

季深捂著手,語氣帶著點笑“粥焦了。”

悠悠在院子裡煮了粥,聞言,她眼睛突然像能看到了般,急匆匆出門,將火堆熄滅。

她攪動著鍋裡的粥“怎麼樣?”

季深撚出一塊黑炭似的東西,放入口中,嚼了嚼“鍋巴很香。”

悠悠“”

季深撚起一塊,喂到她嘴裡。

苦澀的味道在悠悠齒間綻開,拋開苦味,她在粥裡放著的青菜、胡蘿卜,還有肉末,其實焦了的味道也不錯。

悠悠盛了碗,遞給季深“給它吃吧。”

她煮粥是為了給院子裡的那條狗吃的。

昨夜她聽到些許動靜,季深說有條流浪狗來了,討要吃的,他便將其拴在了桃樹下。

這狗還有些可憐,被人拔去了舌頭。

悠悠小時候被狗咬過,至今都有陰影,不敢靠近,聽季深說對方齜牙咧嘴,是個惡犬,更不敢靠近了。

她隻將煮好的粥遞給季深,讓他給對方。

季深從善如流地接過,蹲在被困結界中的季朝木身前,想到昨夜險些讓人用秘術知會悠悠。

他將粥倒在地上,眼神冰冷。

“老實些,不然我不介意,提前送你下地獄。”

幾個月後,兩道身影在暮色中,並肩前行。

悠悠道“你用驅鬼術,越發厲害了。”

她身旁的紅衣青年,雙手沒一塊好肉,全是被法術反噬的傷口,他唇角卻不自覺揚起,輕笑著。

事實上,失去了喜魄,季深感受不到喜悅。

但他嘴角卻不受抑製彎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笑。

時光清淺,季深逐漸變得惜血。

他不再飼養鬼物,隻隨與悠悠四處驅邪,一路上,不乏有人將他們當作道侶。

每當這時候,悠悠臉頰便泛著紅,匆忙解釋道“是師兄。”

她每聲季師兄,都如警鐘敲響,驚醒日漸沉溺其中的季深。

可時間一久,警鐘也沒用了。

這日兩人驅邪回來,天已經亮了,談及昨夜偶遇的一對有趣的師徒,季深有意逗她“我瞧那對師徒,徒弟幫忙驅鬼,師父還給他靈石作為報酬。”

聽出了點弦外之音,悠悠摸了摸扁扁的儲物袋。

她離開赫家多年,又樂善好施,身上靈石所剩無幾,囊中羞澀,尋了半晌,才摸出一塊靈石。

悠悠默默把靈石塞回去。

季深輕笑,當沒看見她的小動作,推開窗戶,外界的清風闖入室內,

“那師徒是一對,我瞧見,她親了徒弟一下,然後趁機把靈石搶走了,”他回過身。

“那徒弟發現被我看到了,過來惆悵地問,自己是虧了還是賺了,我哪裡知道,我連個靈石都沒有。”

季深不知道,他說的這些話,半點不像季朝木,而像曾經偽裝的赫無荊,吃了其他幾個弟弟的醋後,向阿姐嘟囔著不在意。

他自以為偽裝得極好,實則那些幼稚的掩飾,早把他的心思暴露了出來,讓悠悠感到無奈又好笑。

季深站在窗前,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說這些,說給對方聽的目的是什麼。

但他正說著的時候,肩膀忽地被按了下。

一陣花香襲來,窗外的桃花盛開得豔麗,季深臉頰微微一熱,被柔軟的唇輕觸了下,清風變得柔和,搭在他肩上的指尖細顫。

“現在你也有,”季深手掌又多了塊靈石。

“給你。”

季深愣住。

他握著唯一的靈石,好半晌,另手冰涼的指尖,才敢碰一碰臉頰,他修長的身影呆倚在窗邊,從天亮到天黑,一動不動。

他漆黑的眼眸看著熟睡的身影,看了一夜,黎明之際,低啞的嗓音才響起。

“阿姐”

“當日你持劍穿過我心下時,可曾有過猶豫。”

沒人回答,室內一片寂靜。

春去秋來,不知不覺七年過去,悠悠手腕上的功德鏈,墜滿了金光閃閃的蓮花。

與季深同為鬼王的君燼,來過一趟。

“你心軟了,你愛上她了。”

季深用一種看白癡的目光,看著他“我的愛魄早就沒了,不知愛為何物。”

君燼問“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季深不以為然“我在等個好時機,告訴她,她這些年積累的功德都沾染了無辜的血,這些人本不該死的,若非她當年費儘心力,將我癡傻的意識喚醒,今日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她養出了個惡鬼,這惡鬼回來了。”

君燼“何時是好時機。”

季深側過臉,看室內的身影,低聲道“再等等。”

君燼手指穿過寂印的結界,將姻緣花拾起,瞥了眼被捆仙繩拴住的季朝木,又看了看變幻嗓音,在女子麵前偽裝成對方的季深。

他失笑,額角蓮紋如墨,提醒道“季深,不是你幻化成這人,就能與她有姻緣的。”

季深神色莫名,認真道“你想多了。”

君燼聳肩“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心中也堅信不疑,但往往,身不由心。”

當局者迷,多說無用,君燼將姻緣花塞到他手中,不知想到什麼,淡聲道“最後給你個忠告,若她命裡的姻緣是這人,莫要讓她為你動情,否則她不會有好結果。”

季深神色驟冷,將屬於季朝木的姻緣花碾碎。

他不信神佛,更不信這些。

什麼命裡的姻緣,他不信,何況就算兩人有姻緣又如何,如此更好。

他便要強求。

季朝木一直被困在結界裡,被捆仙繩綁在樹下,他靈核碎了,每日在樹下,看著季深與悠悠來來往往。

麵對沒有洞察季深身份的悠悠,他無能為力,不知該如何救她。

季深曾問他為何不用邪術,季朝木隻覺荒誕,他何時修過邪術,當年他就是被季深的鬼紙人操控,才釀成大禍。

若是他真修過那邪術,也不會落在這境地。

季朝木死死盯著回到房間的季深,他隻能寄希望於赫家,赫家不會讓她繼續在外漂泊,要不了多久,就會接她回赫家。

誰來都行,告訴她,這人是季深。

在赫家找來前,他隻能盼著她安好。

但一個深夜,季朝木發現,兩人回來的時間比平日早了許多。

遠遠看到季深抱著纖瘦身影,季朝木心中一緊。

她受傷了嗎。

季朝木掙紮起來,待季深走入院子,才發現一絲不對勁。

悠悠腦袋埋在季深頸窩,素白的手緊緊抓著季深衣襟,烏發淩亂。

路過桃花樹時,季深看了眼他,抱緊懷中的女子,笑了。

他這笑讓季朝木心裡湧起不詳之感,這時候,一聲若有若無的低吟,從他懷中溢出。

那道白衣若雪的身影,紅唇微啟,隱約溢出難以忍耐的泣音,在夜裡散開。

她指尖泛著不正常的紅。

季朝木陡然心生寒意,意識到什麼,拚命掙紮起來。

放開她!

快放開她!!

但他無論怎麼掙紮都無濟於事,隻能眼睜睜看著,惡鬼將白衣身影抱進房內。

門在季深身後緩緩合上,沒多久,裡麵的燈火熄滅。

悠悠意識不清,全身上下都熱得厲害,不知抓了誰的衣襟,隻覺熟悉至極,用不著防備。

對方身上冰涼,貼著舒服極了。

“知道我是誰嗎?”那人在她耳邊低聲,啞著嗓音問。

悠悠茫然搖頭,想不起來。

“是師弟。”他道。

這稱呼陌生又熟悉,悠悠隻覺好似喚過很多遍,又好似從未喚過,她無法在腦海中,勾勒出任何能領走‘師弟’這稱謂的麵容。

她意識朦朦朧朧的,被哄著喚了對方兩聲‘師弟’,之後那人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月色被浮雲遮住,隻有輕薄的月光透了出來。

季深手指穿過赫靈爻烏發,托起後腦勺,在她的唇間細細啃噬著。

什麼命定的姻緣,天作之合。

無關愛恨,她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他的。

她烏發被汗潤濕,如瀑布般散開,淩亂地鋪散在床榻間,雪膚烏發黑白分明,刺激著他的眼球。

季深難以自持,眼眸染上濃鬱的欲色,狹長眼眸露出妖冶的猩紅。

要瘋了。

他實在溫柔不起來。

她在他身下,哭濕了精致白皙的臉頰。

“記得我是誰嗎?”傳入耳中的嗓音,又在問她。

悠悠意識混沌,不知道,也不記得。

見她不說話,對方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低聲,一遍又一遍,像要在她心頭也烙下印記般。

悠悠腦海中模糊的身影,在他鍥而不舍的描述中,終於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她被逼得走投無路,最後隻能如他所願,顫聲道“師弟”

一聲落,悠悠倏然睜開眼。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悠悠在良久的呆滯後,不知身在何處,四周一片白霧朦朧,身前隻有麵鏡子。

準確來講,是個長著手腳的鏡寶寶。

它說自己是輪回鏡。

悠悠可不管它是什麼鏡,兀自蹲在角落,低埋著頭,手指在地麵畫著圈,陷入了懷疑人生的境地。

清醒後,化身赫靈爻的經曆,與她而言,仿佛做了漫長的夢,夢裡一舉一動有些模糊。

不過再模糊,她也記得,夢見的結尾有個小春夢。

她好像與師弟神交了

她與顧赦白紙般純淨的同門之情,煙消雲散,連點紙屑都沒留下。

嗚哇,悲愴!

一夜過去,天邊翻起魚肚白。

緊閉許久的房門,忽然開了,從內走出的惡鬼,穿著鬆垮的紅衣,衣襟不甚在意地半敞著,神情透著饜足。

他掀起眼簾,看到雙目血紅的季朝木,也不惱,斜倚著門,半闔著眼眸。

半月後,季深將大把糖撒在季朝木麵前,他帶阿姐回了赫家,季朝木仍被困在小院裡。

“這是喜糖,阿姐是我的,我要娶她。”

紅衣青年神色得意,卻沒敢說出口,請帖上,是赫靈爻與季朝木的名字。

但那又如何,季深不在意。

赫靈爻的嫁衣是他親自挑的,即將戴著的大紅蓋頭,蓋頭四角,都有他私心繡的小老虎。

他去四海仙境采了好看的仙花,編成花環,也要給她戴上。

不過他做這一切,不是因為愛她。

他隻是要讓她知曉真相的那日,痛不欲生。

至於何時讓她知曉。

再等等。

等她與他百年千年萬年後,他再告訴她真相。

讓她這一生都留在他身邊,困在他的恨意中。

但季深沒料到,在他無比期待的大婚前夕,阿姐得知了他是誰。

季深不明白她如何得知的,隻不過,碰了下他左手食指一個舊傷罷了。

不過知道也無妨。

他甚至有些高興,可以親口問“阿姐,你持劍穿過我心下時,可曾有片刻的猶豫。”

赫靈爻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不曾,”她道,“你當日入了魔,你不死,會死更多無辜的人。”

“可是阿姐,”季深握著她的手,落在自己臉頰,像小時候放了錯,向赫靈爻撒嬌一樣。

“他們並不無辜,”

他有許多話要說,可阿姐輕聲擊碎了他的幻想。

“我知道。”

季深嗓音微啞“知道什麼。”

赫靈爻“萬鬼咒。”

季深身隕時,出現了與萬鬼咒相關的陰陽門,赫靈爻追查,很快從她父親赫家主那裡,得知了真相。

季深渾身冰涼,原本被滿府邸的喜慶紅綢衝昏的腦袋,如大夢初醒。

“阿姐如今知道,仍覺得該死的是我。”

“當日你不死,會死更多的人,”赫靈爻重複著這句,神色平靜到近乎淡漠。

季深猩紅的眼眸,死死盯著她被布遮住的眉眼,慶幸她看不見,不然看到他這般狼狽的模樣,不知會怎樣嘲笑他。

時間一點點流逝,赫靈爻蜷縮在掌心,握緊的蒼白指尖,逐漸鬆開。

“你何時,變成的季師兄。”

季深好似終於找回了點顏麵“中元節。”

發現赫靈爻臉色微白,季深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功德鏈“說起來,阿姐修的功德裡,有我些許的功勞。”

赫靈爻摸著功德鏈,唇角微抿“你行善事,是好事,功德不會在我這,在你自身。”

“不,阿姐誤會我的意思了。”季深淡聲道。

赫靈爻不甚明白,直到眼前無邊黑暗中,響起季深冷漠的嗓音。

“為了幫阿姐多積攢些功德,我散血養了點兒鬼物。反正與阿姐而言,隻要是沾了人血的鬼物,無論緣由,都該死不是嗎,阿姐對我就是如此。”

赫靈爻臉色瞬白,難以置信地握著功德鏈,季深在她耳邊,充滿怨憎的呢喃“他們一個個罪惡滔天,才能像曾經的我一樣,為阿姐的功德肝腦塗地啊。”

鎮壓著季深怨憎的安魂爐,徹底碎裂,他緊緊擁住麵無血色的女子。

“阿姐,是不是又想殺我。可是,以前希望你一生喜樂,敬你愛你,能被你隨意殺掉的人,已經死了!我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你既殺不了我,也生生世世逃不開我,就是身殞,也一樣。”

“我能追你,到六界任何角落。”

但季深輸了。

鬼界的往生池邊,她一身白衣若雪,烏發披散,神色疲倦地朝他笑了下。

在他眼皮底下,跳入池中。

季深並未阻止。

像他這種罪孽深重,業障滿身的惡鬼,跳入往生池,才會灰飛煙滅,而赫靈爻這種功德加身之人,跳入往生池,會得新生。

季深以為她想得道飛升,甩開他,想嘲諷她的天真,因為飛升成仙,也甩不開他了。

可季深垂眸,看到赫靈爻的魂魄在消散。

他在姍姍來遲的君燼驚呼聲中,跟著躍下往生池。

他落入池中,卻未如想象般灰飛煙滅,一朵又一朵金色的蓮花從池中綻放,其中的九品蓮花,將他托起。

季深茫然地撈起森森白骨。

不對不對!為何他金光環繞,功德加身。

他的業障呢?

他滿身的罪孽呢?

“阿姐。”季深突然害怕起來。

赫靈爻肉身已毀,附在白骨上的魂魄變得近乎透明。

她素白的手,輕點在他額頭,臉上露出點無奈的笑,像小時候,每每要原諒他了一般。

“季深,我仍不後悔那日取你性命,”

“但我有憾,有愧,你自六歲常伴我左右,我知道你很好,從小就特彆好,若能早些發現你的苦痛,我不會讓你淪落到那地步”

“是我沒保護好你,阿弟,”

“對不起”

往生池內,綻放的九品蓮花,是赫靈爻為季深攢了一生的功德。

她身上,背負著他過往的罪孽。

“以後,莫作惡了,”

季深耳邊,赫靈爻聲音幾不可聞,又前所未有的溫柔。

“也不必再躲在陰暗的角落,畏懼溫暖的陽光,你可以乾乾淨淨地,信步烏陽之下。”

“就像那年上元佳節,我為你放花燈時的祝願一樣。”

“暖日相隨,一生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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