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悠悠,不知外界情形。
她身在心魔劫,站在一片血泊中,眼神流露出些許哀傷。
不遠處,一群麵容猙獰的魔修大笑聲中,青衣小孩臉色煞白,雙手不受控製地拿起染血的長刀,朝前方一眾被捆住,動彈不得的熟悉麵孔走去。
一步步,像是走向了地獄。
“不、不要......”
年僅六歲的慕天昭,顫抖著布滿傷痕的小手,拚命擺脫魔修控製,但他幼小的力量,在這些魔修麵前羸弱得不堪一擊。
“方才不察,竟讓個小娃傷到了!混賬,我倒要看看他還有多少能耐!”
“大人莫惱,殺了他沒意思,不如讓其為大人表演一場樂子。”
“哈哈哈,他好像要哭了,可憐得我都不忍心了,快點讓他動手!”
......
源源不斷的獰笑傳入耳中,年幼的慕天昭,腦海一片空白。
長刀很重很大,他兩隻小手都握不穩,柔嫩的指甲被刀柄磨得血紅,但不知哪來得力量,助他托起刀,而更紅的血色近在咫尺,慕府上下百餘人看著他,看著他手中的長刀,有驚恐、有悲憤、有哀痛......
他如被控製的傀儡,走到他們麵前,被迫高舉血淋淋的長刀,又落下。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身影,愛笑眯眯給他講故事的管家爺爺,會招鳥雀與他玩的侍女姐姐、快要嫁人的阿姐、比他還小三歲的幼弟......
很快,全部倒在他的腳邊。
滾燙的鮮血,一遍又一遍濺在他身上,直到染了他滿身血汙。
他們睜著一雙又一雙的眼睛,定定看著他,就這麼......死死看著他。
全都,死不瞑目。
“我一定是在做夢,醒來就好了。”小慕天昭心想。
不知殺了多少人,到最後,他淺眸蒙了層血,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像個劊子手,麻木地舉起紅刀,砍向最後一個人。
但對方微笑著,用極為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溫柔的,像要哭泣。
“不是你的錯,昭兒,答應娘親閉上眼好不好。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受到這樣的傷害,娘親很抱歉......對不起......以後要留你一個人了,彆怕好嗎,其實娘親和大家隻是換了個方式,繼續陪在昭兒身邊,往後明亮星辰,輕柔晚風,四季繁花......都是我們,會陪昭兒一直到生命的儘頭......”
或許是對方的眼神太過溫柔,慕天昭最後閉上眼了,沉沉地閉上,儘管手依舊被控製著。
雖然早已失去知覺,他兩隻小手,依舊像被刀割般疼得厲害......
悠悠抿唇,眼前一幕幕景象如鏡麵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襲青衣的慕天昭。
他手持長劍,在天道設下的幻境裡回到了過去,從弱小無助的自己手中,救下了曾經的故人。
幻境裡,青年溫潤如玉的臉上,露出悠悠未曾見過的笑,那般開心。
他淺眸中閃著細碎光澤,像是突然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難以置信中帶著幾分忐忑與小心翼翼,生怕這隻是夢境。
然而,這一切本是假的。
悠悠歎口氣,在慕天昭又一次揮劍斬殺魔修時,她走了過去,將他的劍奪走。
“夠了,師兄。”她輕聲道。
“該醒來了。”
慕天昭不知她是誰,隻知她在阻止他救人。
他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怒意,甩開悠悠,雙目赤紅地朝猙獰大笑的魔修、朝緩緩舉起長刀的青衣小孩走去。
但他沒走兩步,又被悠悠拽住。
慕天昭真的怒了,帶著殺意與她打鬥起來,試圖掙脫束縛,但對方出奇得厲害,簡直像八爪魚一樣怎麼都甩不開。
眼見小孩高舉長刀,朝第一個人斬下,慕天昭瞳孔微縮了縮,拚了命地趕去,但他腳下踉蹌,被悠悠絆倒後死死按在地上。
“不、不要......住手!快住手啊!”
聽到慕天昭張皇失措的低啞嘶吼,悠悠咬牙,一條胳膊死死扼住他的脖頸,另手緊緊捂住那雙瞳孔驟縮的淺眸。
這時候,她的衣袖忽然被拽住。
似乎意識到什麼的慕天昭,抓住悠悠衣袖的手指用力到發白,整個人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近乎哀求道:“求求你,讓我過去吧,求你了,彆阻止我。”
他知道是假的,都是假的!
但他就再救一次,再儘力救他們一次!那都是慘死在他手下的家人啊!
悠悠雙目發紅,手指顫抖得厲害,但仍是歸然不動地按住慕天昭。
四周魔修愈發猖狂的笑聲,伴著長刀一聲聲沉悶的低鳴,清晰地灌入兩人耳中,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溫柔的“昭兒”響起。
原本沉寂的慕天昭驟然被驚醒,這次他奮力掙脫了悠悠,一片血紅的視線中,跌跌撞撞地朝幻境中的女子趕去。
但他快抵達的時候,後方有人悶頭一擊,慕天昭腦袋一懵,再次狼狽地摔在地上。
眼前血光閃過,他顫抖的指尖最終沒能觸碰到記憶中的溫柔。
慕天昭痛苦地張開嘴,想要大聲哭喊,嚎啕大哭,但他喉嚨像是被掐住了,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張著嘴無聲悲慟。
有人遮了他的眼。
他卻忍不住滿心怨恨,像個無理取鬨的小孩,死死咬住對方的手臂,仿佛要咬下一塊肉來,才能發泄出心中的怨憎。
對方竟也任由他咬,好似不知疼痛般,隻在他耳邊一遍遍輕聲道:“都過去了,你現在是仙門宗主,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更多的人,不要留念於過往的遺憾,清筠,修仙界,三界,六界眾生,天下清明都在等你呢,師兄......”
手臂間的疼痛漸漸消減,悠悠眨了眨眼,看到慕天昭的身影逐漸消失。
她臉上露出喜色,卻沒注意到,對方消失的刹那,周圍驟然變化的景象。
濃黑的烏雲,悄無聲息地籠罩在悠悠頭頂,在她齜牙咧嘴揉著手臂時,上方無數雷光彙成一條粗壯的驚雷,帶著令人戰栗的天威湧下,直朝孤坐在原地的女孩劈去。
一刹那,四周變得明亮。
陡然察覺到什麼的悠悠,抬起頭,隻看到漫天閃爍的雷光,壯觀到令人窒息,生不出一點反抗之心。
刺目雷光下,她的眼睛忽然被隻手捂住。
悠悠虛弱得近乎透明的神魂,在天雷威懾下,意識變得模糊。
視線被遮擋後,仿佛有人從後麵擁住她,一麵極儘溫柔地將她摟到懷裡,一麵附在她耳畔,嗓音結了冰般寒冷。
“我要殺了你。”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過後,天地化作一片虛無。
*
“君上!”
原本被喝令在房外等候,聽到動靜的蕭善木推門而入。
室內,燈火明暗不定。
立在床邊,一襲白衣的身影搖搖欲墜,他麵色雪白,唇間溢出大口鮮血,眉眼陰沉得有些可怕。
“君上......”
“我無恙,”顧赦拭去嘴角鮮血。
室內氣氛因他神色變得壓抑凝重,所有人噤若寒蟬。
一片死寂中,顧赦垂著眼,接過蕭善木遞來的錦帕,將長指沾染的血跡拭了個乾淨,最後才看向榻上的女孩。
“把她給本君扔出去。”
悠悠長睫微顫,剛睜眼便聽到這句。
“......?”
她神魂尚未歸位,意識渾噩,等徹底清醒時,已經被人“咚”地扔進地牢裡。
那人下手留了點情義,至少她落下的地方墊有草垛,沒有直接摔在堅硬的地上,饒是如此,悠悠也頭暈眼花了許久。
她扶額定了定神,回憶之前在心魔劫中,末了隱約有雷光還有誰在說話似的。
“師兄走後,發生了何事?”
係統沉默一瞬。
“什麼都沒有。”
他道:“你受心魔劫影響,產生了點幻覺罷了,聽到的聲音或許是我告訴你該走了。”
那聲音在雷聲籠罩中十分模糊,她實在分不清是誰,虛弱的神魂經此一番折騰,也變得疲倦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