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目光一瞥,瞪著陳堯佐,一點兒也不客氣的道:“你也被累著了?”
陳堯佐搖頭道:“那倒沒有……”
寇季微微挑起眉。
陳堯佐歎了一口氣道:“太閒了……”
寇季沒好氣的道:“閒著還不好?我巴不得每天什麼都不做,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再找幾個美人兒伺候上。那日子過的比神仙還舒服。”
陳堯佐歎著氣道:“自從唐介入了禦史台,大大小小的事務,他都有奏本,事無巨細。一個多月了,老夫一個奏本也沒有上。
老夫每天無所事事,夜夜失眠,總覺得自己屍位素餐。
如今天天掉頭發,再掉下去,老夫就該去大相國寺當主持了。”
寇季不懷好意的道:“挨一刀去陪陳琳也行。”
陳堯佐果斷搖頭道:“那可不行?”
寇季冷笑道:“害怕了?”
陳堯佐一臉正色的道:“老夫一個國之肱骨,挨了宮刑入宮,彆人會說官家不仁的,對官家名聲不利。
為了官家的名聲著想,老夫還是勉為其難的繼續在禦史台坐著。”
寇季冷哼道:“你倒是挺會給自己找借口的。”
陳堯佐揪著胡須,大義淩然的道:“身為人臣,不能陷官家於不義。”
寇季瞥了陳堯佐一眼,又瞥了王曾一眼,哼哼道:“所以你們兩個跑到我這裡來鬨,純粹是因為手下太能乾?”
陳堯佐仰頭看起了布滿烏雲的天色。
王曾低頭數起了地上的磚石。
寇季說出了他們的心裡話,但是他們不能承認。
承認了手下太能乾,那就等於承認了自己有那麼一丁點無能。
二人如今也算是名聲赫赫的人物,怎麼可能承認自己無能呢?
寇季剛要開口跟兩個老倌說幾句,就見陳堯谘哼哧哼哧的入了政事堂。
見到了陳堯佐和王曾以後,先對寇季躬身一禮,然後對陳堯佐躬身一禮,喊了一聲‘二哥’,最後對王曾微微拱了拱手。
無論是陳堯佐還是陳堯谘,年齡都比王曾大。
陳堯谘給陳堯佐躬身施禮,那是因為陳堯佐是他親兄長,他必須敬重,跟品級無關。
對王曾拱了拱手,純粹是二人平級,沒必要對王曾彎下腰。
陳堯谘能率先跟王曾施禮已經算是客氣了。
若是二人無關無爵,走到大街上碰見了,王曾得率先給陳堯谘施禮,稱呼人家一聲長者。
寇季見到了陳堯谘,沒好氣的道:“你也是因為手底下的人太能乾了?所以跑到我這裡來訴苦的?”
陳堯谘聞言一愣,瞧了一眼陳堯佐,又瞧了一眼王曾。
兩個老倌順勢將頭彆到了一旁。
陳堯谘見此,哈哈一笑,明白了寇季話裡的意思,他衝著寇季嚷嚷道:“老夫是來找你要人的。兵部上下如今都是一群蠢蛋,讓他們做一點小時都做不好,看著就讓人來氣。
你門下那些能乾的門生還有沒有?
分兩個給老夫。”
寇季聽完了陳堯谘的話,點了點頭,道:“自從軍製革新以後,兵部的人大多都是行伍出身,一個個行軍打仗都是好手,文事上必然有些欠缺,你應該好好引導,同時擢升一些人才才行。
你是進士出身,學富五車,又出自於官宦世家,年輕的時候多擔任的是文職,所以處理起文事,如魚得水。
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的出身,更不能要求那些沒有多少學問的人,處理文事處理的比你還好。”
陳堯谘嚷嚷著道:“就算如此,你好歹也給老夫安排一兩個寫字好看的啊?一個個寫字跟狗爬的似的,老夫看著心裡就不痛快。”
寇季翻了個白眼,“軍方的文書和調令,能看懂就行了,要求那麼高做什麼,考進士啊?”
陳堯谘咬著牙道:“此事老夫咬著牙認了。但是今歲朝廷的武舉,必須由老夫來主持,老夫得選一些既精通兵法,又精通學問的。”
寇季沉吟著道:“你主持也行,但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不許將那些所為的陣圖再拿出來了。
若是再讓我發現武舉科考中出現陣圖,小心我跟你翻臉。
上一個在武舉中將陣圖當成考題的考官,已經被我給砍了。”
此話一出,不等陳堯谘開口,王曾率先開口道:“陣圖乃是太宗……”
王曾僅僅說了幾個字,見寇季和陳堯谘像是看白癡一樣的看著他,立馬閉上了嘴。
陳堯谘哼了一聲道:“戰場上地形萬變、敵情萬變,戰陣也得跟著瞬息萬變。拿著陣圖擺陣、營造關塞,那就是找死。
你來來回回就是一套陣圖,還是一套不合時宜的地圖,你不吃敗仗,誰不吃敗仗。
更重要的是,拿陣圖的人往往守不住秘密。
陣圖還沒有到前方的將士手裡,敵人就已經拿到了陣圖。
如此情形下,還打什麼仗?
自縛雙手去敵營裡待著,也比跟敵人對壘舒服。”
王曾聞言,臉色有點難看。
陳堯佐冷哼了一聲,衝著陳堯谘喝斥道:“閉嘴!太宗定下的國策,豈是你能妄議的。”
陳堯谘哼了一聲,沒有再開口。
再說下去,被有心人盯上,一個誹謗太宗的罪名就逃不掉了。
雖然趙禎也清楚太宗趙光義給將士們陣圖,讓將士們拿著陣圖行軍布陣、營造關塞有點坑爹。
但是明麵上不能講。
講了就是有悖孝道,容易被人罵。
有人實話,趙禎就得處置,不然還是會被人說有悖孝道。
寇季見氣氛有些尷尬,擺著手道:“行了行了,陣圖的事情雖然是太宗定下的國策,但是低下一些人製定陣圖的時候,也不會事事都求助於太宗。
所以很多陣圖都是低下的人瞎琢磨出來的。
錯在那些瞎琢磨的人。”
寇季雖然十分鄙夷趙光義的做法,但是此時此刻,他得說點好聽的,幫趙光義開脫,順勢幫陳堯谘開脫。
因為趙光義的愚蠢,折辱了一個國之乾才,劃不來。
陳堯谘聽出了寇季在為自己開脫,臉色緩和了幾分,附和了兩句後,直言道:“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讓陣圖再出現在軍中的。更不會挑選那些隻會紙上談兵的人做武進士。”
寇季點著頭道:“如此,今科武舉就有你主持,我會讓樞密院出一個人當副考。”
陳堯谘滿意的點了點頭,“一言為定。”
寇季叮囑道:“選武進士的時候,一定要重視進士們是不是忠君愛國之人。他們中間很大一部分人會出任各個軍中的監軍,僅有一小部分人會成為軍中的掌兵之人。”
陳堯谘鄭重的點點頭,離開了政事堂。
陳堯谘離開以後,寇季對陳堯佐和王曾道:“二位若是覺得精力不濟,那就乞骸骨吧。”
陳堯佐和王曾瞪著眼珠子看著寇季。
寇季感歎道:“二位要學會放下。彆牢牢的抓住權力,最後累死在任上。劃不來,也不值得。
後輩的才能你們都能看到。
後輩能不能肩負你們的重任,你們也能感覺到。”
陳堯佐不甘心的道:“沒有老夫等人把關,他們能將朝政處理好?”
寇季直言道:“那些後輩們衝勁十足,你們覺得你們壓得住?彆人我不敢說,我門下的門生,一個個都是少有的俊傑,他們可以說是我大宋升官最快的一批人。
他們不像是已故的太憲公蘇易簡,一個人獨領風騷。
他們是一群人齊頭並進。
猶如浪潮,來勢洶洶。”
陳堯佐和王曾聽完了寇季的話,心頭浮起了一絲失落,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王曾盯著陳堯佐長歎道:“你老了……”
陳堯佐苦著臉道:“你也是……”
王曾幽幽的道:“罷了罷了,我們再在朝中坐一些日子,好好的考校一下後輩,他們若是真的能接替我們擔起大宋的重任,我們就主動求去。
免得被人彈劾貪戀權位。
也免得被一群小輩看輕了。”
陳堯佐遲疑了一下,讚同的點點頭。
他比王曾足足大了十歲,身子骨卻比王曾硬朗。
但即便如此,他已經白發蒼蒼,老態龍鐘,如今又開始脫起了頭發。
一想到自己頂著一個光腦袋站在朝堂上,被後輩們私底下嗤笑,他心裡也不痛快。
兩個老倌背負著雙手,彎著腰,一步一挪的出了政事堂。
兩個老倌為了大宋操勞了半輩子了,要舍下一切離開,很難很難。
寇季覺得自己勸兩個老倌乞骸骨,有點殘忍。
但朝堂就是一個殘忍的地方。
你精力不濟的時候不離開,還霸著權勢不放,那就是草菅人命,草菅天下人的人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