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血液在這一刻凝結,蘇落落很想追上澤爾修斯,可她的身體卻變得越來越透明,很快就要消失了。
她遠遠聽見小奶啾的聲音越來越嘶啞,越來越痛苦,漸漸的,越來越悄無聲息。
蘇落落視野一片模糊,努力往前,終於在消失之前看清了巢穴的模樣——
無數火光衝天而起,石洞早已轟然倒塌。
暴雨凝結著山火一般的灰燼,被狂風吹落,像一場散不儘的大雪,直直冷到了骨子裡。
澤爾修斯的臉頰和咽喉還燃燒著火焰,蘇落落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見他衝進了燃燒的巢穴中,烈火在他的羽絨上燃燒,血淚大顆墜落。
他龐大的身體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笨拙,短而小的羽翼翻不開坍塌的火石,讓他看起來滑稽而可笑。
身形倏然陷入時空溯流,眼前視線變幻,蘇落落站在一片廣袤的黑暗中,卻依舊心口絞痛,許久沒能回過神來。
她眼下一片濕潤,根本無法去想當那隻渾身焦黑的小啾接下來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蛋糕一定毀了,她不在了,蛋也沒了。
火焰是從他鋪在石床上的羽毛上燒起來的,鋪天蓋地。
他會不會很自責,覺得是他不聽話非要吸收汙染,所以才害死了她和崽崽?
可是他什麼都不懂,這不是他的錯。
心口絞痛,蘇落落咬著唇,滿眼都是淚。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心情才稍稍平複,發現自己先前縮小的身體已經恢複了正常,束縛著她的銀環也全都消失了,隻有幾道銀色冷紋還烙印在她手腕上,纏繞著心形的聯結印記,上麵泛著一層水光,像是浸滿了鮮血。
除此之外,她的掌心還多出了一枚碎片。
淺藍色的,散發著淡淡的瑩光,在黑暗中也能看的很清楚。
上頭鐫刻著和澤爾修斯獸紋類似的弧度,很溫暖。
這是什麼?
心上劃過這個疑惑,蘇落落看見掌心那枚碎片折射出了明亮的光,很快充盈滿了整片空間。
脆弱的雙眸被強光刺激,又掉了幾滴淚,蘇落落揉了揉眼睛,看見了一片十分熟悉的紅葉林——
是翡翠之城,中心集鎮的紅葉山。
這也是一個陰雨天,大雨淅淅瀝瀝的,地上的泥土潮濕難行。
水珠打著花鑽進河裡,滂沱大雨中,卻有兩個獸人站在岸邊。
蘇落落努力辨認,發現是澤爾修斯和澤爾修斯二號。
蘇落落:“……”
她還以為出發去中心集鎮之前澤爾修斯就把澤爾修斯二號回收了,原來沒有?
沒等她細想,長大了的澤爾修斯就開口了。
他沒了小奶啾時的軟糯和可愛,一張嘴就是冷漠和嘲諷,冷睨著澤爾修斯二號,氣音嘶啞著說了好長一段話,“彆、以為、你是本、啾的化身,落落就會喜歡你。”
蘇落落:“…………”
她深吸一口氣,很想扭頭就走。
但很快,她就發現這個澤爾修斯二號和她之前相處過幾日的澤爾修斯二號不同,他的衣著和小奶啾類似,燦色冕服,華貴權杖,純白王冠。
麵容也冷上許多,雨水落不上他的銀睫,那雙狹長的鳳眸卻凝著黑沉的水霧,仿佛凝結著濃重的悲傷。
蘇落落往前走了兩步,才發現第一個開口的銀發獸人沒有影子。
他心口有一道無形的線,連接在一身冕服的澤爾修斯手中。
後者骨節分明的手指輕點,方才出言嘲諷的銀發獸人又開口說了幾句話,語氣和斷句與真實的澤爾修斯越來越相似。
蘇落落怔了怔,這才明白自己剛剛弄錯了,穿著一身冕服的銀發獸人才是本體。
他調試作品一樣調試著化身,最終還是不滿意,打散了化身,薄唇緊抿,眼尾殷紅,低喃著,“落、我該、怎麼辦?”
蘇落落沒能明白他的意思,一個恍神的功夫,看見澤爾修斯掌心多出了一把鋒利的烈焰刀。
他結實的手臂上獸紋浮現,試圖將一縷熟悉的銀色冷紋剜下來。
血液從他掌心滑落,蘇落落看見於鱗一臉驚恐地從不遠處跑過來,“大人,您在乾什麼?”
他說著,轉頭對孟辰喊道,“快,你快去找夫人。”
而不管於鱗喊得多大聲,澤爾修斯都仿若充耳不聞,當他剜臂剔除那道銀色冷紋無果後,他開始用烈陽刃磨骨。
一下一下,毫不猶豫。
臉頰瞬間蒼白,蘇落落睜大了眼睛,一瞬間想到了很多。
在離開中心集鎮之前,她意外發現了斷情絕愛斬獸果的事,在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她除了愧疚、愛意和疼惜外,還從澤爾修斯那兒感知到了一片近乎虛無的黑暗。
當時她不懂他為何這般絕望,可經曆了小奶啾的世界,得知了那些銀色冷紋的來曆和用途,蘇落落的心口泛起了一陣陣難以言喻的揪疼——
銀色冷紋是詛咒。
是讓澤爾修斯重複輪回的詛咒。
純白之神既然想的出讓澤爾修斯承擔無數汙染的主意,就會儘可能延長這個工具的使用時間。
蘇落落呼吸變得急促,她眼圈泛紅,隻覺得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全都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才剛剛同小奶啾分離,很清晰的記得他有一麵父神賜下的鏡子。
那是輪回鏡,是可以看見未來的神器。
可澤爾修斯在那麵鏡子裡看見了什麼呢,每一天,看見的都是同樣的景象,黑漆漆的神殿,荒蕪的海島,不好吃的尖牙獸。
沒有新生,沒有死亡,沒有未來,隻有重複的傷痛。
她離開之前,小奶啾身上的汙染雖然嚴重,卻遠遠沒到她同澤爾修斯初遇時慘重的模樣,周身的烈焰也沒有形成規模,還很弱小。
可若是遭受了詛咒,一次又一次地輪回,疊加汙染,就算澤爾修斯再強大,也總有獸紋損毀的那一天。
蘇落落不知道澤爾修斯輪回了多少次,更不知道他是在第幾次輪回才遇到她的,但她想到前些日子澤爾修斯陡然蒼白的麵容,結合他現在剜骨的行為,不難猜到他是在為了擺脫這個詛咒而努力。
怪不得他俊美冷峻的麵容下總是藏著這樣深刻的絕望。
如果她無法確定下一個輪回會遇見他,是不是也會和他一樣,深陷難以掙脫的痛苦?
眼前視線再次變換,河岸邊的銀發獸人身影模糊,烏雲散開,金燦燦的陽光灑下。
蘇落落看見了死亡之森裡的原始木,一顆高聳的巨木頂端,修建著一座和海島上幾乎完全一樣的秘密巢穴。
她坐在柔軟的羽絨床上,看見澤爾修斯一身黑色長袍,掌心攥著兩柄烈陽刀。
他照例分出了一個化身,調試著他的言語,接著凝視著獸紋中那些遊蕩的銀色冷紋,開始剜骨。
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連同靈魂一起剜下,攪碎了那些完整的銀紋。
澤爾修斯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他雙眸依舊淡漠,隻是一張俊美的麵龐變得越來越蒼白,殷紅的薄唇一點點褪去了血色。
攥緊了手,蘇落落隻覺得掌心那枚淺藍色的碎片燙到驚人。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她那天下午用精神力觸碰銀色冷紋的時候,會出現一個小小的澤爾修斯,也明白為什麼那些幻影會說愛她,希望她陪陪他們了。
原來,那些全都是澤爾修斯的一縷縷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