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含笑望向黃二小姐,眼波橫流,神情真摯:“這位姑娘,沒人教過你,進人家屋子前,應該先通傳嗎?”
黃二小姐臉色一變。
拜訪之前下拜帖,拜訪時請人通傳,這是有些身份的人家間交往最起碼的禮節。便是臨時拜訪,也斷斷沒有這樣直接闖進來的道理。
黃二小姐不是不知道這個禮,隻是壓根兒沒有把初妍放在眼裡,自然不會給她應有的尊重。這會兒被初妍拿住錯處,當著麵指出她不知禮,她一張臉都漲紅了。
扶著她的婆子見狀,爭辯道:“姑娘這話說的,也得有人幫你通傳才行。”
黃二小姐被婆子提醒,氣勢一壯,挺了挺胸道:“沒錯,你連個丫鬟都沒有,我找誰通傳?”
初妍“哦”了一聲,了解地點點頭:“原來偌大的同安堂,連一個可以通傳的人都找不到。”
“你!”黃二小姐語塞,惱羞成怒,跺了跺腳。
初妍笑吟吟地欣賞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一派矜持有禮的模樣:“小姐進都進來了,你無禮,我總不能跟著失禮。”微微抬了抬下巴,隨口吩咐那婆子,“勞煩媽媽去外麵叫個人,給你們家小姐沏壺茶。”
她的語氣、態度實在太過理所當然,婆子一時不察,被她氣度所懾,愣愣地應了聲,向外走去。
黃二小姐狠狠掐了她一把,婆子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剛竟然聽從了“敵人”的話,一張老臉登時擱不住,和黃二小姐漲成了一個色,羞愧道:“小姐,老奴剛剛……”真是邪了門了,明明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隨口吩咐一句,怎麼竟有一種叫人不敢不聽從的氣勢?
她當然不知道,初妍執掌永壽帝後宮多年,休說是她們主仆,便是王妃公主,到初妍麵前都要陪著三分笑。久而久之,上位者的氣勢自然養了出來。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黃二小姐和婆子接連被初妍輕飄飄的幾句話亂了陣腳,再要鼓起氣勢已經難了。
黃二小姐氣得要命,食指一伸,指向初妍,口不擇言:“你這個狐媚子,巧舌如簧,就是憑這本事迷惑了宋大人吧?”
初妍托腮,麵露疑惑:“我迷惑我阿兄做什麼?”
黃二小姐:“……”什麼?阿兄?
她指向初妍的手頓時指著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僵在那裡。婆子拉了拉她。她猛地一省,訕訕收回,掩飾地理了理鬢發,擠出一個尷尬的笑來:“姑娘是宋大人的妹妹?”
初妍笑而不語。
黃二小姐見她氣度,驚疑不定,原本三分信的,變作九分,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討好:“原來是宋小姐,都怪他們沒說清楚。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我……”
初妍含笑看著她,還是沒說話。
黃二小姐越發尷尬,在身上摸了摸,沒摸到什麼,乾脆從頭上拔下一支赤金累絲鑲祖母綠飛鸞步搖。她肉疼地看了一眼步搖,在初妍床頭放下:“我來得匆忙,沒帶什麼。初次見麵,這個給宋小姐賞玩,休要嫌輕慢。”
同安堂的東家殷娘子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一進門就聽到黃二小姐這句話,不由目瞪口呆。
不是說黃二小姐一副尋釁生事的架勢嗎,怎麼成了這樣?剛剛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黃二小姐匆匆交代了幾句場麵話,狼狽退場。殷娘子好不容易弄明白了前因後果,又是佩服又是擔心:“姑娘的膽子可真大,連宋大人的妹妹都敢冒充。”
初妍一愣:不對啊,她記得當初黃二小姐來挑釁,她害怕不知該如何應對,殷娘子趕來,就是用自己是宋熾的妹妹這一點嚇走了黃二小姐。怎麼現在她說自己是冒充的?
卻聽殷娘子又問道:“妾身是同安堂的東家殷氏,不知姑娘怎麼稱呼,是何處人氏?”
殷娘子莫非還不知道自己是宋熾的妹妹?初妍皺起眉來:這是什麼情況?
殷娘子見她不作聲,露出憐惜之色:“姑娘是想不起來嗎?想不起來就不用勉強自己了。曼陀羅的藥性霸道,你身上餘毒未清,難免受到影響。”
初妍眨了眨眼,開始糊塗:她在說什麼?信息量好大的樣子。
殷娘子神情越發憐惜,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盒,打開,露出裡麵一排金燦燦的針來。
初妍頭皮一炸,頓時變了臉色:殷娘子這個時候拿金針出來,不是給她紮的,又是給誰?她不待殷娘子開口,立刻拒絕道:“我不要紮針!”
殷娘子家傳的針灸之術乃是一絕,當初她病好得那麼快,殷娘子每日的針灸功不可沒。可金針紮到身上的滋味實在酸爽,初妍一想起那會兒受過的罪就渾身打顫,如今更是“聞針色變”。
殷娘子柔聲勸道:“姑娘中了曼陀羅的毒,不用針餘毒清理不乾淨。彆怕,不疼的。”
是不怎麼疼,卻酸得要命,那滋味,比疼可難捱得多。為什麼夢中還要受這種罪?初妍一臉拒絕。
殷娘子對付不聽話的病人自有辦法,對著外麵吩咐道:“香椽,過來按住她。”
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女孩兒清脆的聲音響起:“來了。”有人掀簾而入。
陽光隨著洞開的門照入屋內,將來人的身影隱沒在一片燦爛中。記憶中的情景與眼前重疊,初妍心中大跳,抬眼看了過去。
進來的女孩兒十三四歲模樣,穿著半舊的花布小襖,圓臉大眼,笑容甜美,紮著紅頭繩的羊角辮垂在肩頭,隨著她走動的動作一跳一跳的,活潑俏皮。
香椽?十三歲時的香椽!
初妍驚喜,又覺得本該如此。
香椽自小賣給同安堂,在同安堂長大。宋熾當年找回她後,公務在身,無暇管她,將她丟在了同安堂,殷娘子就安排了香椽照顧她。當初殷娘子為她施針,也是讓香椽打下手,和眼前的情景幾乎一樣。
等到宋熾案子辦完,動身回京時,她因為沒了從前的記憶,又對宋家全然陌生,心中忐忑。宋熾看在眼裡,知她和香椽投緣,又知道香椽自幼在同安堂長大,略通醫理,索性將香椽買下來服侍她。
這之後,一路風雨,從宋家一直到後宮,香椽一直陪伴著她,不離不棄,甚至她臨死前,香椽也依舊護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