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幾的一角擺著一座小巧的蓮紋戟耳銅香爐,香煙嫋嫋。
琴是盧夫人擺在書房的。午後初妍去書房尋書,無意間看到,多看了幾眼。陪同的周媽媽看在眼中,告訴了盧夫人,盧夫人立刻叫大丫鬟春暖把琴抱給了初妍。
初妍謝過盧夫人,沒有急著彈琴,讓香椽找了些散香,焚香淨手,才坐到琴前。
她有一個多月沒碰過琴了,指法生疏了不少,心中又藏著事,總是找不到當初的感覺。
初妍深吸一口氣,聞著不同於宮內所用的蘇合香的味道,漸漸有些心浮氣躁。她睜開眼,渾然不覺身後多了一人,再次開始彈奏。
彈的還是剛剛的《清心曲》。
永壽帝在世時,每日要聽著她奏的《清心曲》才能得個好眠。自他薨逝,一切絲竹宴飲之樂皆禁,她的鳳回琴也被鎖到箱籠深處,再也沒有機會碰觸。
可惜,這琴雖也還算不錯,到底比不上她用慣的鳳回琴。
這一走神,她立時彈錯一個音,懊惱地停了手。
身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心既不靜,音豈能成?先喝杯茶定定神吧。”
初妍一驚,回頭看去。
宋熾就立在她身後三步處,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初妍亭亭站起,襝衽為禮:“阿兄,你怎麼來了?”
宋熾示意她坐下,將托盤中的茶遞給她:“我過來給母親請安,聽到你在這邊彈琴。”他等她抿了一口茶,才繼續問道,“想起家人了?”
初妍知道他聽得懂她的琴音,搖了搖頭,輕聲道:“今天聽二妹妹她們提起陽湖公主的賞花會。”
宋熾微訝:“賞花會和你的家人有關?”
初妍道:“我不知道。隻是總覺得那裡會有答案。”
宋熾沉吟:“以你的身份,不適合多露麵。”
初妍明白他的意思,她終究是個冒牌貨,等到身份大白,各歸各位的那日,見過宋家大姑娘的人越少越好。她其實也料到他不會幫她,不過想以琴聲打動他,試上一試罷了。賞花會一貼難求,但她記得陽湖公主對宋熾青眼有加,隻要宋熾願意,就能為她弄到一張帖子。
到底還是她奢望了。她還是另想它法吧。
宋熾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如果你的家人和賞花會有關,多半是京城人士。我會叫人打聽誰家丟了女兒。”
初妍愕然看向他。
宋熾何等人也,立刻看出她在想什麼,頓時氣笑了:“你以為我不答應你,是為了阻止你尋親?”
初妍心裡一咯噔,到底是懼他的,連忙搖頭:“沒有,我不敢這麼想。”
她不敢這麼想?她不敢這麼想才怪!宋熾覺得自己剛剛真是鬼迷了心竅,居然覺得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可憐,想要幫她。
他懶得再和她囉嗦,拔腿向外走去。
初妍暗自叫糟。宋熾很少生氣,但一旦生氣,後果十分嚴重。何況,確實是她誤解了他。
她顧不得多想,見他已經走到綠錦卷草紋夾棉門簾前,連忙追上去,喊道:“阿兄。”
宋熾的手已經搭上簾子,正要掀開。初妍一把抱住他的臂,放軟聲音,又喊了聲“阿兄”。
小姑娘的聲音軟糯,動作也是軟綿綿的。因向上攀住他的動作,袖口落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來,如兩段出水蓮藕,瑩白生輝。蔥根般的五指緊緊攥住他,過於用力,關節有些發白。
宋熾的眼前又浮現她剛剛坐在琴前,手按琴弦,雋永美好的模樣。
他的目光落到她麵上,她雪白的小臉上滿是焦灼,桃花眼中水波盈盈,滿是羞愧:“對不起,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嗎?宋熾移開目光:他從來不是君子。隻是,他總是想起當初她中了曼陀羅的毒,將他錯認為兄長,望著他盈盈含淚、愛恨交織的模樣,叫他生起無限好奇:她的兄長究竟做了什麼,能叫她那樣難過,卻又忍不住心懷依戀?
他淡淡道:“放開,成何體統。”
初妍的臉上頓時火辣辣的:是她疏忽了。這一世,他已經不是她的兄長,有些動作她從前做慣,現在做卻是大大不妥。活該被他拿住錯處責備。
她抿了抿唇,慢慢鬆了手上的勁道,眼中漸漸酸澀。
宋熾收了臂。初妍輕輕吸了吸鼻子,退後一步,仰起頭,控製著情緒,竭力平靜地道:“抱歉,是我逾矩了。”
宋熾額角隱隱作痛:小姑娘真是太嬌了,一句重話都受不得。
他有些後悔,揉了揉額角,聲音溫和下來:“我不是責怪你。”
初妍已經冷靜下來,輕聲道:“是我做錯了。阿兄責備得對。”她伸手打起簾子,“阿兄還沒去娘那邊吧,娘該等急了。”
宋熾:“……”是他的錯覺嗎?小姑娘似乎主動為他們兩人間劃下了一道鴻溝。
宋熾很快發現自己不是錯覺。初妍待他變得客氣有禮起來,曾經隱約的親近都收了回去,言談交往,格外克製而又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