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支開了半扇,夕陽的餘暉斜斜射入, 為牆角插著嬌豔桃花的粉彩雙耳曲頸瓶鍍上了一層金紅的光;和暖的春風帶著院中草木的清香徐徐卷入。
玉柚溫柔的聲音在簾外響起:“二姑娘、三姑娘來看姑娘了。”
宋姮和宋嬈聯袂而入。宋姮的眼睛紅紅的, 目光落到初妍包紮得粽子般的手腕上, 眼睛更紅了:“你怎麼傷成這樣?都怪我……”
初妍咳了一聲, 宋姮反應過來,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我那裡有從太醫院討來的上好膏藥,回頭我讓鶯啼給你送來。”
宋嬈在後麵目光閃了閃:這兩人有什麼事瞞著她嗎?
初妍謝過宋姮,安慰她道:“彆慌, 我這就是看著嚴重。”又喊玉柚奉茶。
宋姮哪有心思喝茶,紅著眼睛問:“聽說腳也傷了?”
初妍道:“沒事, 養幾天就好。”吩咐玉柚,把前兒做下的紅豆糕拿出來。
玉柚笑道:“姑娘,有你和大公子帶回來的雲桂坊的點心。”
初妍心中微訝:宋熾居然還買了點心了嗎?她點點頭, 笑著含糊道:“瞧我,睡了一小會兒, 都忘了這回事了。”
宋姮知道真相,眼淚要掉下來了:“是我太沒用……”
初妍頭痛,宋姮這樣,情緒一上來就口無遮攔的, 什麼秘密都守不住啊。她再次打斷宋姮, 含笑道:“還沒問阿姮,這次參加花會順不順利?”
宋姮唇抿了抿,悶悶地道:“順利。”
宋嬈也笑道:“阿姐還沒和我說過花會是什麼樣的呢。”
宋姮看了宋嬈一眼道:“我現在沒心情說。”
宋嬈得了個沒臉,笑容僵硬起來。看到桌上擺著個針線籃, 裡麵放著一條做了一半的抹額,她訕訕地轉移了話題:“咦,這是大姐姐做的抹額嗎?活計可真鮮亮。”
宋姮也看了過去,秋香色壽字回紋蜀錦抹額,中間鑲了塊指甲蓋大的祖母綠,兩邊的壽字剛剛繡好一半。她“唉呀”一聲:“這是你為祖母壽辰準備的賀禮吧?”
初妍“嗯”了聲。宋嬈委實在睜著眼說瞎話,她的繡技本就一般般,宮中幾年更是不需要自己動手,早就生疏了。這個抹額一開始就選了最簡單的紋路來繡,饒是如此,也至今還未能完工。
宋姮為她心急:“再過十天就是祖母的生日了,你手受傷了,抹額卻才做到一半,可怎麼辦?”
這是初妍回宋家後董太夫人的第一個壽辰,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呢,臨時要換個又妥帖又能體現孝心的壽禮還真不容易。
初妍倒不怎麼擔心,她原本也就是隨便做做,現在手傷了正好有借口:“剩下的讓玉柚幫我繡完吧,想必祖母也能體諒。”
也隻能如此了。宋姮仗義地道:“你就安心養傷好了,我會幫你在祖母麵前說項的。”
初妍笑著謝過她,想到前世宋姮對她處處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樣子,不免感慨:宋姮這脾氣還真是的,不喜歡你的時候,怎麼都看不順眼;喜歡你了,就一個勁兒地對你好。
玉柚和香椽各端了一個龍泉窯高腳托盤進來,一盤是晶瑩剔透的水晶包,皮薄餡大,透過表皮,甚至能看到汁水在裡麵流動;另一盤則是半個手掌大小的蟹殼黃,金黃酥脆,形似蟹殼。
宋姮眼睛一亮:“我最愛吃水晶包了,尤其是雲桂坊的。”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剛剛還在為初妍的傷勢憂心自責,這會兒就隻剩對美食的垂涎了。
宋嬈卻不感興趣,“咦”了聲,看向初妍床頭:“這是福慶樓的盒子吧,大哥今天還給大姐姐買了什麼東西?”
初妍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床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紅色的錦盒,是宋熾給她的?
宋嬈徑自伸手將錦盒拿了起來,打開。錦盒裡,大紅的綢緞底上擺著一對精致的金鑲玉芙蓉簪,一對白玉鐲子,金玉交輝,耀人眼目。
簪子做得十分精細,金絲盤繞出花葉,經絡葉脈根根分明,中間綴著白玉雕成的芙蓉花,花瓣尖隱隱透出粉色,栩栩如生。一對白玉鐲子則是潔白瑩潤,如羊脂,如堆雪,看著就非凡品。
宋嬈看呆片刻,眼中閃過妒色,笑著對宋姮挑撥道:“阿姐你看,大哥可真偏心。”
段氏嫁妝豐厚,對唯一的女兒更是寵愛無比,宋姮那裡什麼好東西沒有?她看了一眼,並不在意:“大哥不也給我們帶了胭脂水粉?”
胭脂水粉怎麼能和福慶樓的首飾比?宋嬈不服氣:“可是……”
宋姮看不上她這副樣子,不留情麵地斥道:“你眼皮子就這樣淺?之前大哥送給過我們多少好東西,姐姐都沒有;現在大哥補一份大的給她,也是應有之義。何況,你彆忘了,姐姐才是大哥的親妹妹。”
宋嬈被她說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掩麵道:“阿姐也太不識好人心了。我一個庶出的,難道是為了自己掙這些?我為的是阿姐的體麵。我原知道阿姐心裡看不起我,如今有了大姐姐,難怪要把我丟開了。”說罷,哭著跑了出去。
宋姮氣得把筷子一摔:“姨娘養的,果然上不得台麵。”
*
初妍直到入睡前才再次見到宋熾。
春夜靜寂,床頭的銅錯銀枝形燭台上燃了三支燭火。玉柚坐在燭下繡著抹額,香椽則捧著一本遊記為初妍誦讀。
初妍斜倚床頭,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床頭的錦盒中,心中千回百轉。
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親人是誰,現在隻需要一個相認的契機。
這個契機,不能是她主動上門。常媽媽說得對,她如果主動上門,休說未必能見到忠勇侯,就算見到了,忠勇侯也未必會相信她。
人的劣根性,越是主動送上門的越容易受到懷疑、輕視。所以,這個相認不能是她主動,而是要讓忠勇侯府主動認回她。
最好的法子就是讓忠勇侯府的人見到她,生出疑心,進而主動驗證,找回她。
她想得太過出神,宋熾進來都沒有察覺。
玉柚和香椽都站了起來,向宋熾行禮。宋熾使了個手勢,兩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宋熾走近,目光落到她包紮誇張的手腕上。
燭光被他身體的陰影遮擋,初妍恍然回過神來:“阿兄。”
宋熾“嗯”了聲:“母親說你有事找我。”
初妍點頭,正要說話,注意到他的視線,想到馬車中發生的一切,忽然就感到了窘迫:他親手幫她上的藥,甚至肩膀這種地方……想到他幫她脫衣解帶,初妍的臉控製不住地燒了起來。
哪怕是兄妹,這也太過親密了。何況,他們並不是真的兄妹。
小姑娘麵如紅霞,盈盈含羞的模樣映入眼中,宋熾的腦中驀地浮現馬車中,她香肩半露,嬌怯不勝的模樣:那一身如雪緞的肌膚都泛著粉紅,令人恨不得想掐一把,看看是否當真能掐出水來。
天生尤物,不外如是。
肩頭的青腫在一片雪白瑩潤中分外瘮人,可以想見她當初所用的力道。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怎麼就有勇氣撞開窗戶,從二樓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