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綠團花夾棉錦簾在身後垂落, 隔絕了仿佛粘在她背上的那道冰冷的視線。初妍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強忍著沒有回頭, 心頭兀自跳得厲害。
宋熾的反應, 比她想象中更大。可, 隻要她打定主意不嫁他, 遠離他,便也沒什麼可怕的了。他有他的誌向與抱負,有太多事要忙, 總不至於為了區區一個她多費心力。
現在最要緊的,還是石太夫人的病。
屋中暖香襲人, 兩側繡幔垂落。小丫鬟們無聲地向她行禮,不敢發出絲毫動靜。
呂太醫和殷娘子坐在堂屋靜靜候著。東梢間傳出石太夫人中氣十足的斥責聲:“叫她回去,我好著呢, 不用施針!”
然後是姬浩然無奈的勸說聲:“母親,殷大夫專為了您頭痛之疾,遠道來此, 您就試試吧。”
石太夫人拒絕:“不試!我一直吃著呂太醫的藥,不是挺好的?她再厲害,總不成比太醫院的太醫還厲害吧?”
姬浩然道:“呂太醫有呂太醫的獨到之處,殷大夫也有殷大夫的長處。”
石太夫人暴躁道:“你讓她走,我不用她治。”
梢間的爭執傳出,呂太醫和殷娘子聽見,麵露尷尬,低著頭眼觀鼻, 鼻觀心,隻作未聞。
方媽媽焦急:“姑娘,你幫著勸勸太夫人吧。”
初妍想了想,走向呂太醫和殷娘子:“我小女子有一事向兩位請教。”
呂太醫和殷娘子都站起來道:“不敢,姑娘有話但問無妨。”
初妍問:“金針刺穴之術,果真對太夫人的病情有益?”
殷娘子道:“太夫人是心病,按理說,姑娘既平安回到她身邊,這心病原該解了。然太夫人多年鬱結,心脈受損,神思昏亂,不得不借助外力刺激疏通。金針刺穴之術,便是做此效用。”
呂太醫道:“殷大夫所言有理。下官在太醫院,也曾聽聞殷氏針法種種妙處,回魂定神正是其中一效。”
初妍心裡有了數,問殷娘子:“你有幾分把握?”
殷娘子道:“七成。”頓了頓,補充道:“太夫人若不配合,這七成把握便隻剩了三成。”
太夫人那脾氣,配合是不可能配合的。初妍想想便是換了自己,也不會輕易答應接受針灸,何況是患了病後,心性猶若孩童,任性無比的石太夫人。
隻有另想他法。
她想了想:“我有一計令太夫人配合,不過還需兩位幫忙。”
呂太醫和殷娘子都道:“姑娘請說。”
初妍壓低聲音向他們交代了一番。呂太醫和殷娘子都露出驚容,猶豫了下才應下。初妍見安排妥當了,掀簾進了東梢間。
石太夫人板著臉坐在鋪設了秋香色彈墨錦墊的黑漆楠木羅漢榻上,姬浩然立在她對麵,兩人對峙,大眼瞪小眼,誰也說服不了誰。
聽到初妍進來的動靜,兩人都看了過來。
姬浩然眼睛一亮:“你來得正好,快來幫我勸勸母親,我說不動她。”
石太夫人露出警惕之色:“小丫頭也是來勸我的?”
初妍不在意地道:“您的身子您自己最清楚,我勸您做什麼?”扭頭勸姬浩然道,“太夫人既然不願意,侯爺就不要勉強她了。”
石太夫人沒想到初妍竟然會幫她說話,回嗔作喜:“小丫頭不錯,這幾天我沒白疼你。”
姬浩然沒回過神來,急了:“可是……”
初妍衝他使了個眼色。姬浩然難得靈醒了一回,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初妍柔聲問石太夫人:“太夫人,剛剛您的意思,是寧可吃藥也不願意用針?”
石太夫人毫不猶豫地點頭:“沒錯。”
初妍眨了眨眼:“那我們就叫人按著呂太醫擬的方子煎藥,待會兒您可不許嫌棄藥苦不吃。”
石太夫人最是厭惡藥的苦味,平時勸她吃藥也是樁苦差事。
石太夫人果然猶豫了。
姬浩然來勁了:“母親,藥太苦了,您也不肯好好喝,還是用針吧。”妹妹果然出的好主意,母親最怕喝藥,說不定就願意針灸了呢?
石太夫人心中天人交戰片刻,對針紮的恐懼壓過了對苦藥厭惡。“這點苦算什麼!”隻要不紮針,什麼都好說,“我好好喝藥便是。”
姬浩然失望不已,不由看向初妍。初妍的神情卻沒什麼變化,仿佛早在預料之中。姬浩然心定了幾分:妹妹一定有後招。
熱氣騰騰的藥很快送來,石太夫人嗅了嗅:“換藥方了?”
方媽媽笑道:“呂太醫說您比上次好了許多,重新擬了方子。”
石太夫人望著黑乎乎的藥,嫌棄地皺起眉頭。
姬浩然在一邊道:“孩兒就說母親不喜歡喝藥,不如……”
“用針”兩字沒來得及出口,石太夫人咬了咬牙:“喝就喝。”咕嘟嘟一口喝下。
姬浩然的臉垮了。這可如何是好,為了不針灸,母親連最厭惡的藥都喝了,還有什麼辦法能讓她接受殷大夫的治療?
藥入口中,石太夫人的臉都苦得皺了起來。初妍親手端了杯清茶給她,方媽媽奉上漱盂。石太夫人漱了口,打了個嗬欠。
她心中生起疑惑:這才上午,怎麼就犯困了?
初妍柔聲道:“您困了,要不去睡一會兒吧。”
石太夫人又打了個嗬欠,眼皮沉重起來,迷迷糊糊地應了聲“好”。
方媽媽扶著石太夫人在內室床上躺下,幾乎一沾枕,石太夫人就已沉沉睡去。
初妍聽著石太夫人均勻的呼吸,吩咐小丫鬟道:“請殷大夫進來吧。”
姬浩然在一邊目瞪口呆:這也行?怪不得妹妹剛剛一點兒都不著急,原來在這裡等著呢。
施針受不得打擾,殷娘子隻問初妍要了香椽幫忙打下手,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姬浩然走出內室,呂太醫向他們告辭。他還要回太醫院當值,約了三日後再來。姬浩然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呂太醫,又坐立不安地等了片刻,忽然想起什麼,“咦”了一聲:“知寒人呢?”
初妍從打開的窗戶向外看去,外麵廊下,果然不見了宋熾的身影。
是被她氣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