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王依舊穿著先前的黑色勁裝, 合身的裁剪勾勒出寬肩細腰, 挺拔身材;墨黑的發以玉冠束起,露出棱角分明的麵容。
眉若刀鋒,目若朗星, 麵帶鬱色, 氣質矜貴。
衛家的男子都是天生的好容貌。隻是不同於衛昀的張揚肆意,誠王要顯得沉穩得多。
初妍暗暗皺了皺眉, 幾乎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梁六娘是故意引她來此!這一場見麵乃誠王有意安排。她有些不明白, 誠王為何要見她。上次在大護國寺後山遇到就奇奇怪怪的, 這次又煞費苦心。
上一世,他們不過演了一場郎情妾意的戲;這一世,兩人甚至連相識都說不上。
初妍抿了抿唇,規規矩矩地上前行禮。這一世, 兩人沒有瓜葛, 她雖不高興他這麼做, 但也犯不著得罪他。
誠王的目光落到她明媚動人的麵容上,複雜之極,有欣慰歡喜, 也有傷感愧疚, 終還是壓抑住情緒, 含笑說了聲:“姝……姬姑娘免禮。”
初妍起身, 垂眸致歉道:“不知殿下在此,民女不便叨擾,先告退了。”蓮步盈盈, 裙裾飛揚,從容欲向後退。
“姬姑娘!”誠王叫住她。
初妍隻得站定,低眉斂目,模樣溫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她的態度那般恭敬,將疏離之意表現得明明白白,毫無夢中的嬌憨親近。誠王心中微刺,卻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對她來說隻是個陌生人。自己這樣來找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確實冒昧,難怪她是這種態度。
他遲疑了下,決定開門見山:“孤有事相告。”
初妍微訝,抬頭看了誠王一眼。
誠王道:“是關於紅蓼的事。孤知道紅蓼做了對不起姑娘的事,死有餘辜,但貴府將她送到官府,將事情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委實不是個好主意。”
初妍神情冷了下來:誠王這是在什麼意思,為前世的妻子抱不平嗎?
誠王見她神情,就知道她誤解了,歎氣道:“姬姑娘休要誤會,孤不是可惜紅蓼,隻是擔心忠勇侯府會因此受累。”
他言辭懇切,神情真摯,倒弄得初妍疑惑起來。以誠王的地位與處境,沒有必要說假話來騙她。可紅蓼一個罪有應得的小丫鬟,何德何能,能令忠勇侯府受累,使他憂心?
誠王道:“姬姑娘就沒想過,紅蓼一個小小的丫鬟,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謀害主人,頂替你的身份?”甚至,在夢中,這個丫鬟還成功了,最後順利地當了他的妻子,將眼前懵懂不知的女孩,真正的侯府千金害死。
他至今還難以忘懷,在夢中知道這一切時的震驚和痛徹心扉。溫柔賢淑的枕邊人是蛇蠍心腸的騙子、凶手,而他被叔父奪走的心上人才是本該成為他妻子的那一人。她在宮中還念著他,幾次為他在衛昀麵前求情,甚至最後他登上帝位,也全靠她拿出來的遺旨。
她對他情深義重,他卻沒有保護好她,讓那惡婢害了她的性命。他虧欠她的,實在太多。
好在,他夢到了這一切,還來得及改變。可能發生的危險,他總要提醒她。
初妍當然想過,紅蓼為什麼能成功。可她沒有從前的記憶,對前因後果一無所知,根本得不出正確的結論。問姬浩然,姬浩然除了大罵紅蓼,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誠王道:“她背後,有人撐腰。”
初妍心中一動:“是我那位六叔?”她就算什麼都不記得,在虞媽媽為了紅蓼整了那麼一出後,也猜得出來。虞媽媽原本就是那位六老爺安插在閒雲院的人。
初妍當時就覺得這位六叔的手伸得太長了,提醒過姬浩然。姬浩然卻說,姬家族人在幽州事變中被屠戮殆儘,他們的親人本就不多,府裡的庶務又全靠這位六叔操持,讓她不要和六叔計較。
初妍拿姬浩然沒辦法,隻得暗自擔心。
這會兒誠王一提,她第一個就想起的就是這位姬六老爺姬淩安。
誠王點了點頭:“貴府的那位六老爺,不是一般人。令兄似乎有把柄在他手中,所以對他一讓再讓。”
初妍怔住:她怎麼從沒想過,姬浩然武將出身,本不可能是忍氣吞聲的性子。他卻對鳩占鵲巢的紅蓼一再忍讓,還對一個依附著忠勇侯府的族叔格外寬容,寬容得仿佛姬淩安才是忠勇侯府的正經主子般。若不是有把柄在對方手中,他何至於此?
她又想起當初尤鵑說的話,“不是主子的主子”,除了這位六老爺,還能有誰?
初妍失神片刻才道:“不知哥哥有什麼把柄在他手中?”
誠王默然。夢中,忠勇侯一直受姬淩安的脅迫。她死後,真實身份大白於天下,紅蓼伏誅,石太夫人傷心過度過世,忠勇侯主動請纓常駐西北,不久戰死沙場,再沒有回過京城。他究竟為什麼受到脅迫成了個秘密,再也無人知曉。
誠王露出愧色:“抱歉,孤也不知,幫不上忙。”
初妍露出感激之色:“殿下何須道歉?還要多謝殿下告知我此事。”她此時已明白過來,誠王為什麼會說他們將紅蓼送去官府不是個好主意。姬淩安手上握著姬浩然的把柄,原本,他們可以以紅蓼為籌碼,與他周旋的。可現在這個籌碼已經廢了,還狠狠得罪了姬淩安。
初妍頭痛:說來說去,還是她那個哥哥太過糊塗。若心裡有章法,何至於如此被動?倒是誠王,不知從何知道內幕,這般熱心。
誠王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孤隻望姬姑娘這一世能平平順順的。”
夢中他對不起她,利用她得到那至高無上之位後,一個疏忽,便讓那賤婢害死了她;現世,她在大護國寺後山見到家人,改變了命運,沒有重蹈覆轍。此後,他隻希望能儘己所能,護她平安。
初妍心中卻大為震驚,什麼叫“這一世”平平順順的,難道他也活了兩世?
百般念頭從心頭轉過,她猶豫了下,試探著問道:“殿下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誠王沉吟片刻。初妍以為他不會回答,哪知他忽然開口道:“孤從三年前就開始陸陸續續做一些夢,一開始孤沒有當一回事,可夢中的事一件件應驗,孤忽然發現,自己夢見的可能是即將發生的未來。”幸運的是,這個未來可以改變。
他的目光落到初妍身上,眸中有柔情也有傷痛。
夢中他們兩情相悅。那段日子,他們遠離俗世喧囂,相攜而遊,朝看雲海,暮賞落日,神仙般快活。他滿腔歡喜去求衛昀賜婚,誰知竟被衛昀橫刀奪愛,永遠失去了她。
入宮前夕,她托宋熾轉交給他一個荷包,她親手繡的“魚躍龍門”的荷包。
長彆離,不複見,願君躍龍門,再無相思苦。
他對那至高之位從無妄念,可從那一刻起,他終於明白,這世上本無桃源,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連心愛之人都護不住。
這一次,他定要好好護著她,將她珍藏,絕不能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