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1 / 2)

烏雲飄過, 遮蔽了天上的孤月。燭台上,燭火搖曳, 光影晃動。宋熾撐著額頭坐在床沿, 雪膚暈紅, 烏發似墨, 玄衣迤邐,黑眸中蒙著一層陰翳。

他又恢複了初識時的模樣, 孤高清冷如天上之月,清潤的嗓音泠泠,似冰玉相擊:“妍妍, 我願意認輸。可你總要讓我輸得明白。你究竟夢到了什麼, 叫你對我如此耿耿於懷?”

初妍想了想, 迎上他的目光:“若我讓你輸得明白, 你就會放過我, 不再堅持要娶我為妻?”

宋熾靜靜地抬眸看她,臉上慢慢褪去了所有表情:她用了“放過”兩字,原來, 他的求娶在她心中果然是叫她避之唯恐不及。

氣氛凝滯, 無形的壓力彌漫,初妍五指屈起, 慢慢握成拳。他不言不笑時, 顯得分外冷峻迫人,她的目光卻異常堅定,沒有絲毫退縮。

宋熾忽然嗤笑一聲。

初妍抿了抿唇, 秀眉不高興地皺起。

宋熾放下支著額頭的手,移開目光:“婚姻乃結兩姓之好,若你心懷不甘,我又豈會強求?我自幼在佛門長大,並無娶妻之念,本就打算奉養母親百年之後,依舊皈依我佛。”

初妍先不想信他,聽到後麵幾句,卻有幾分動搖了。

上一世,他縱化身惡鬼,染上無邊殺孽,那串佛珠也從未離手過。被逐出宋家後,他緇衣芒鞋,長居佛寺,哪怕重入官場,青雲直上也未曾改變。直到她死亡,他都未動過娶妻之念。

這一世,他對她幾次動情都是由於功法反噬。所以,他對她不肯放手,隻是出於責任和不甘心吧?他的責任心使他必須要對她的清白,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許他被人拒絕,事實上,他應該比她更不想成親。

所以,之前她也許用錯了方法?他們完全可以好聚好散,看在盧夫人麵上,她也不想和他鬨得太難看。

初妍思前想後,權衡利弊。若是真能與他說開,兩不相乾,其實,還是值得冒一點風險的。他能主動放手真是再好不過。

她也不願和他鬨翻。上輩子,他的手段,他翻臉無情時的心狠,件件樁樁都令她刻骨銘心,與他為敵實在是個糟糕的主意。

何況,這一世,他沒有對不起她,反而救過她,她做不到因他上一世的錯誤報複他,隻想選擇遠離他,好好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宋熾靜靜地等待她開口。

初妍下了決心:“好,我告訴你。夢中,你隱瞞我的身份,騙我是真正的宋姝。在娘……你母親出事後,為了複仇,想方設法將我送給了衛昀……”

他以為是夢,那就當作夢好了。夢中經曆的一生,總不像死而複生般駭人聽聞。

宋熾心中微震:她的夢和誠王的夢遊似有不同,卻又有很多重合之處:誠王的夢中她是宋姝,她在夢中也一直以為自己是宋姝;誠王的夢中母親出了事,她的夢中也是如此;而且,兩人的夢中,她都嫁給了衛昀。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巧合?

誠王說,他在夢中仿佛度過了一生,真實無比,難道她也在夢中度過了一生?

等等,宋熾望著初妍竭力平靜的麵容,微斂的桃花眸,無意識攥住衣角的纖纖素手,心中一動:她的情緒不對勁,她沒有把全部的實話說出來!

他壓下浮動的心思,露出詫異之色,故意道:“就因為這個?”

什麼叫“就因為這個”?初妍聽他輕飄飄的語氣,強自壓抑的怒火與怨恨一下子冒了出來,氣不打一處地道:“宋大人是覺得,自己這麼做沒什麼問題嗎?”

宋熾的目光落在她因憤怒而格外嬌豔生動的容顏上,見她氣得臉頰緋紅,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滿是怒火,不動聲色地道:“妍妍,這隻是夢。”他頓了頓,仿佛哄孩子般柔聲開口,“夢中的一切就算再真實,終究是夢。我怎麼可能將你送人?”

“怎麼不可能?”初妍冷笑,“你……”她忽然頓住,不願意再說下去。說得再多又有什麼用?他不會相信,隻會覺得她用一個夢否定他實在無理取鬨。

“我什麼?”宋熾不以為意地道,“妍妍,不要鬨了。夢隻是夢,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她鬨,這些事不會發生?初妍腦中“咯嘣”一下,仿佛有一根弦突然崩斷,被他輕描淡寫的態度徹底激怒。

“不會發生?”她冷聲開口,“好,我且問你。我們在保定初遇時,若是我的記憶失去得更徹底,醒來後什麼都不知道。而那時,你要我假扮你的妹妹,你會怎麼做?”

宋熾一怔,皺起眉來。

“你不敢回答我嗎?你不敢說便我來猜猜看。以你素來的行事,你會選擇告訴我真相,還是直接告訴我,我就是你的嫡親妹妹,免得我一不小心露了破綻?”初妍冷笑,“你會選擇後者對不對?”

宋熾沒有否認。

他素來不喜歡給自己找麻煩。如果真是她假設的情況,他要瞞過所有人,確實是連她一起瞞住最可靠。

初妍又道:“我再問你,若你母親被人欺辱,害死,你要複仇,反而被人勾結權宦,誣陷你不忠不孝,逐出家門,令你身敗名裂,走投無路,你會怎麼做?”

宋熾心頭大震。

誠王的夢中他成了宋家的棄子,被逐出家門,個中緣由誠王卻說不清楚。初妍卻清楚明白地說了出來:有人害死了母親,他要複仇,被人誣陷不忠不孝,逐出家門,身敗名裂。

初妍道:“你現在自然不會將我送人,因為夫人還好好的,你也好好的,遠未到山窮水儘的地步。可真到了那地步,宋熾,”她一字一頓地叫他的名字,“你不會對我留情。有些事情,一次教訓便已足夠。”

他抬眼,觸到了她含著悲傷又帶著冷意的眸光,電光火石間,驀地將她說的一切,從前的疑惑串連起來:祖母壽宴那日,她種種不同尋常的舉動,是為了避免母親悲劇的重演。那一日,如果不是她,母親被向來喜愛玩弄美婦人的高閣撞上,會有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她,死的就不是段氏,而是母親了。

她和誠王的夢中,母親都早逝了。對方是權勢滔天的高閣,他要報仇,勢必引起宋思禮的恐懼不安,所以才會有他身敗名裂,逐出家門之事。

真的到了四麵楚歌的境地,他會怎麼做?

宋熾目中閃過森冷之意。

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已經跌到地獄深處的他,隻想複仇的他,大概什麼都做得出來。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爬到權力之巔,叫曾經欺辱他之人都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所以,夢中身為他妹妹的她結識了誠王,與誠王做了戀人,為的就是讓衛昀注意到她,讓她進宮,鋪就他東山再起的青雲路。

他有些理解初妍對他的抗拒了,這個夢,委實真實可怕得叫人心驚,夢中的他,無情至此,算計至此,她怎能不對他心生恐懼?

可,他怎麼會舍得將她作為複仇的工具獻給衛昀?

他閉了閉眼:“這個夢……”隻是夢而已。現實是,母親沒有死,而她,也絕不是可以隨意被犧牲的那個人。

他慢慢開口:“妍妍,我不會將你送人。若是不小心弄丟了你,也一定會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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