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令姬浩然寢食難安, 百般求而不得的信這麼輕易就到了她手中?
宋熾道:“平順親自去辦的,從他拿到手到交到你手, 原封未動。”
他的意思是,沒有人知道信中的內容?初妍低頭看手中的信封,遲疑了下:“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宋熾隻說了兩個字:“紅蓼。”
初妍明白過來:應該是她去找紅蓼引起了他的疑心,他提審了紅蓼,知道了這件事,不聲不響就幫他們把信弄了回來。
宋熾, 當真是個厲害到可怕的人。不過是一點蛛絲馬跡, 就被他窺知了真相,做到了姬浩然這麼多年都沒能做到的事。
初妍心中紛亂, 襝衽為禮:“大恩不言謝, 宋大人今後但凡有差遣,我和哥哥絕無二話。”
“差遣?”宋熾低低重複了一遍,忽然笑了,“不管我要你做什麼,你都會答應?”他目光落到她麵上,仔仔細細地看著她,仿佛要將她看穿一般。
初妍被他看得如芒刺在背, 不自在地垂下了頭, 低聲答道:“隻要不是害人之事。”
宋熾道:“不必了。”頓了頓, 又道,“我為的什麼,妍妍應該知道。”
初妍心頭一跳, 血一下子湧到臉上,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宋熾看著她一瞬間緊繃起來的姿態,眼中閃過黯然,伸手握住腕上佛珠,緩緩道:“我和浩然兄相交多年,不過是舉手之勞,你無需放在心上。”
嚇她一跳,她還以為……是她自作多情了,初妍心頭鬆下:他和哥哥多年交情,為的自然是哥哥。何況,這次她來這裡,他待她也一直彬彬有禮,並無逾矩之行。是她小人之心了。
初妍臉上燒得慌,喃喃問道:“宋大人為何不直接把信交給哥哥?”
宋熾道:“正好碰見你了。”
理由完美。確實是她自己撞上門的。初妍無話可說,正要將信收起。宋熾忽然問道:“你不好奇信中的內容嗎?”
初妍猶豫:“這是哥哥的信。”她其實好奇得很,然而宋熾都那麼君子地表示他沒有看過信了,她怎麼好意思當著他麵看?
宋熾道:“這封信的主人很可能是韃靼人。”
什麼?
初妍臉色大變,驀地抬頭看向宋熾:“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沒有看信嗎?
宋熾道:“做信封的牛皮紙看著粗糙,卻極牢固,是由大同的一個小作坊玉澄坊所製;墨是鬆煙墨,雜有花香,那花是草原上特有的一種花,叫格桑花;還有封信的密蠟,是用牛油熬的,我們大輝人傳信,一般隻會用火漆封信。”
初妍愣愣地聽著宋熾的陳述,越聽越心驚:她沒有想到,不看信,光是信封就能看出這麼多東西。難道姬浩然真的通敵了?
如果是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難怪姬浩然怎麼都不肯和她說實話,也難怪他那麼忌憚手中有信的姬淩安,縱著對方踩在頭上。
通敵,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姬浩然不可能這麼蠢吧。
初妍再顧不得矜持,當著宋熾麵拿出了裡麵的信,匆匆掃過。
她愣住了。
信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與信封上如出一轍,顯然是同一人所書,可書寫的內容——
“相見時難彆亦難”,“日日思君不見君”,“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詩句摘抄?而且摘抄的全是相思之詩。
這怎麼能要脅到姬浩然?而且,一個孩童,為什麼要摘抄這種句子?這實在太奇怪了。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宋熾,宋熾君子地退後了一步,目不斜視,並沒有看信中的內容。
初妍腦中混亂,伸手將信遞給了宋熾。潛意識裡,她就相信宋熾會看出些什麼,給她一個答案。
宋熾深深看了她一眼,接過信,默然片刻,低歎道:“原來是情詩,怪不得。”
初妍不解:“這不是孩子摘抄的嗎?”
宋熾道:“妍妍,你大概不知道,韃靼人在馬背上長大,連文字都沒有,他們很多人根本不識我們大輝的字,更不會寫。”
“等等,”初妍順著他的話整理思路,“你的意思是,這字不是孩子寫的?而是一個初學寫字的韃靼人?”
宋熾點頭。
初妍糾結:“韃靼人寫這種信給哥哥?”她意識到什麼,臉色“唰”的一下白了,“寫信的是個姑娘?”
姬浩然和敵營的姑娘?不會吧。
宋熾道:“這些隻是我們的猜測。”
初妍呆不住了,將信裝好,收入懷中:決定馬上回去找姬浩然。
*
回到忠勇侯府時間還早。初妍問了門房,知道姬浩然一回來就被叫去了閒雲院,決定直接去閒雲院找人。
結果剛到垂花門門口,她就被秦姑姑攔住了。
秦姑姑也是學乖了,一早就命令小宮女在侯府門口守著,看到初妍回來就馬上通知她,這才攔個正著。
初妍急著去找姬浩然,懶得與她虛與委蛇,直截了當地道:“姑姑見諒,我有要緊事要辦。”
秦姑姑冷著臉道:“再要緊,能比得過太後娘娘的旨意要緊嗎?”
初妍的眉微不可見地皺了皺,旋即鬆開,詫然問道:“太後娘娘又有新的旨嗎?”
秦姑姑一噎,她反應也快,冷笑道:“昨兒的旨意姑娘還未遵呢,太後娘娘便是有新的旨意,隻怕也支使不動姑娘。”
這是直接給自己套上不遵懿旨的罪名了?初妍看了她一眼,神色驟冷。
秦姑姑心頭一驚,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是她的錯覺嗎?,小姑娘仿佛忽然換上了上位者的氣勢,冷下臉的模樣威勢逼人,令人心驚。
初妍淡淡道:“太後娘娘的旨意我自然是要遵的,可旨意中也沒說我跟著哥哥出門也要受姑姑管製吧?我倒想問問,姑姑口口聲聲拿著太後娘娘說事,要我遵從的究竟是太後娘娘的旨意,還是姑姑的意思?”
秦姑姑臉色一變:這句話問得著實厲害。這是在指責她曲解懿旨了?她額角汗出,勉強道:“奴婢說的自然是太後娘娘的旨意。”
初妍微微一笑:“是嗎?”
秦姑姑道:“西山行宮夏狩之期將至,我們剩的時間已經不多。”聲音雖然依舊怨憤,口氣到底軟了下來。
初妍道:“放心,誤不了姑姑的差事。”看也不看她,徑直向垂花門後走去。
秦姑姑愣愣地看著她目不斜視地從自己身邊走過,心中又是氣憤又是不安,握緊的雙拳微微發抖。
姬家的小姑娘似乎與自己想的一點兒都不一樣。太後說她乖巧,不知曉不曉得她的這副麵目?可不能叫太後和陛下被她這副貌似純良的假麵目騙了。
先前為她去宮裡報信的小宮女走近,討好地問道:“姑姑,這姬家姑娘著實無禮,奴婢去幫你磨墨?”
秦姑姑深呼吸幾口,咬牙道:“還不快去!”晨間寫的條陳還沒送進宮呢,正好再添上一大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