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僅知道自己枕著寧予年,還知道睡覺這期間,寧予年的客人上門了一次。
因為沒按事先約好的時間,寧予年直接發了脾氣,德行跟他一樣——口吻都跟平時說話沒什麼變化。
-“唐總如果改不掉沒有契約精神的毛病,以後還是另請高明吧。”
黎淮會知道,也隻是因為這件事發生在他睡下沒多久,還沒徹底睡熟。
寧予年起初聽見外麵門鈴響,以為是送奶茶的,很不高興。
因為他特地在訂單裡備注過送餐從洋房花園後門進,不要按門鈴。
結果肖**去把門打開,外麵站著的是個腋下夾著公文包的中年啤酒肚,頭頂劉海油光水亮。
剛剛初春的天,綴滿橫肉的臉上已經開始汗涔涔,邊拿手帕擦著額上的汗,邊點頭哈腰遞上名片、奪過肖**的手握上,說是來找寧予年。
肖**複雜回頭朝屋裡看了一眼:“小寧現在可能有點不方便,你要是不介意……進來就進來吧。”
“好好好,不介意不介意。”
啤酒肚光顧著崇拜欣賞“古董”去了,根本沒想能怎麼不方便。
直到他看見在客廳沙發上,乖乖順順給人當靠枕的寧予年。
啤酒肚頓時閉嘴不吱聲了。
聽人發了脾氣也隻是偷偷吸進一小口氣癟進肚子,再開口,聲音已經低到幾不可聞,生怕把人吵醒:
“我隻是路過撞撞運氣,沒想到您真的在家……”
讓他直接問寧予年跟他肩膀上那個男的是什麼關係,啤酒肚是萬萬不敢的。
寧予年這個人,雖然年紀輕,但腔調跟脾氣並列馳名。
運氣好,碰上他順眼,就多幫你一點,運氣不好,惹了他不順眼,一雙小鞋肯定跑不了。
他今天就是典型的運氣不好。
因為他上一次沒按約定時間上門,誤打誤撞寧予年在家閒得發慌,開門見他來,雙手雙腳歡迎,招待喝了一下午他平時過年才舍得衝幾泡的茶葉。
寧予年倚著沙發完全不動:“懷表在壁爐上那個盒子裡。”
剛好在肖**撐著胳膊肘的手邊。
肖**張嘴含住吃到一半的蘋果,隨手把那盒子打開抖摟給人看:“這個啊?”
唐總繃直的腰板頓時被他手腕那幾下顫抖軟,直點頭:
“是這個就是這個,上麵這些鑽是我的。”
關於工作,寧予年老早給肖**交過底。
說他的工作性質跟劇本經紀還有點像,肖**是負責給黎淮處理生意,他就是幫各種沒有門路、不願意露麵的手藝人處理生意,在雇主中間牽牽線、搭個橋。
不倒騰古董,也不碰真品,隻簡單向兩邊收點傭金介紹費。
這個啤酒肚要的是一對懷表。
“17世紀英國早期風格,黑色琺琅做底,通身赤金,表殼兩麵琺琅畫花,圓環狀鑲嵌鑽石,內部表盤釉彩畫風景,白色琺琅做刻度,背麵黑漆再畫風景,你檢查一下,沒問題就成交。”
寧予年把他的要求背得一字不差。
啤酒肚捧著手裡做工絕倫的物件,直接把自己剛得罪過人忘了:“寧先生真的不能告訴我,做這個的製表師跟琺琅師是誰嗎?”
這問題蠢的,肖**都聽笑了:“你怎麼不直接讓我們小寧把銀行卡密碼告訴你?”
信息人脈就是資源,資源就是財路。
說穿了大家都是乾中介的同行——這也是肖**喜歡寧予年的重要原因之一。
再往後的事,黎淮就沒聽見了。
他隻是入睡困難,但不是睡著了容易被吵醒的類型。
窗外潑墨般望不見的光的天色,讓人疲乏。
黎淮這一覺睡得太久,用儘全身力氣也隻勉強在沙發上翻了個身,變成側躺、麵對牆上油畫的方向:
“這幅畫也是假的嗎?”
寧予年順著他的視線昂頭,台燈橘黃的光暈染在杏花上:“是不是看一眼,心情就好一點。”
“風格很眼熟。”
“梵高。我朋友臨摹梵高《盛開的杏花》畫的。”寧予年,“看他快餓死,就從他手裡把畫買了。”
“那你窮困潦倒的朋友不少。”黎淮記得客廳那頭的長廊被這人掛滿了畫。
寧予年架著腿笑:“都是同一個人畫的。”
“那他畫得很好,賣仿品也不該餓死。”
“有理。”寧予年深以為然點頭,“看來我把他介紹去乾油畫修複屈才了。”
黎淮一愣,尚未蘇醒的腦細胞頓了好幾秒才給出反應,終於忍不住笑說:“那還是修複吧。”
寧予年認真看他:“你該多笑笑。”
黎淮遲緩挪了下腦袋:“在床上笑得多。”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人當然高興才笑。”
寧予年擠眼不讚同:“你愛人很保守?想高興在哪不能高興,非得在床上。”
很無聊的梗。
但黎淮還是笑了,笑著笑著眼睛也重新閉上,單薄如紙的身軀陷在沙發裡,蒼白的麵上找不出一絲血色。
“看來還是噩夢。”
寧予年篤定問他:“夢到什麼了?”
黎淮始終合著眼,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片:“忘了。”
誰來問都是忘了。
但短短幾秒沉寂過後,寧予年隻簡單跟著重複“忘了”,就讓黎淮覺得自己下一秒要被揭穿。
好在寧予年隻是說:
“你做夢睡醒的樣子,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
無聲無息,不言不語,巴不得自己下一秒就從世界上消失。
黎淮這才舍得睜眼:“那好像為我自己,也有必要了解一下你。”
“我的榮幸。”
寧予年煞有介事從沙發上起身,自言自語,那麼現在該乾點什麼方便李老師了解他的事呢。
然後說起肖**他們吃完晚飯,好像打算回來接著開劇本會。
於是他抻了抻身上原本就很齊整的襯衣:“想跑嗎?”
黎淮眼睛少有的亮了:“能跑嗎?”
“趁他們還沒回來出去不就行了。”
寧予年引誘成功,打算扶一把,把人沙發上拽起來。
結果他手才伸到一半,黎淮已經站在玄關換好鞋催他:“那你快點。”
寧予年僅僅愣了一秒,就望著人又笑開了。
看來不止是黎淮不了解他。
他明顯也還不夠了解黎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