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人合住,一直以來都是寧予年起得比他早。
但他從沒深究過寧予年起得究竟有多早,起來以後又都乾了什麼。
等黎淮洗漱完換好衣服,時鐘上的時針剛剛指向數字八。
他心裡有預期,踩著拖鞋慢吞吞下樓的腳步比以往都輕,剛走到扶梯口,就聽底下客廳傳上來交談聲。
“我就那天蹦迪見了他一麵,後來臨時有急事,就把定位發給你先走了。”
這個聲音是寧予年的。
接下來應他的,是個陌生男人,嗓音又輕又啞,黎淮站在台階要再往下下好幾級才能勉強聽清。
“我去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
“那東西……”
“帶來了。”
黎淮忍不住繼續下樓。
首先看見的,是寧予年背對他坐在沙發上的身影,然後才是一雙戴著黑色手套,捏著文件袋遞過來的手。
文件袋裡不知道裝的什麼,寧予年一拿到就迫不及待想要拆開。
隨著黎淮往下,訪客一點點從牆體下露出來。
那人穿著柔軟的黑色開司米西裝,雙排扣,戧駁領,領結打得一絲不苟,比起到彆人家作客,更像是作為主人出來待客的,矜貴自持。
但最後看到訪客的臉,黎淮腳下的步子卻頓住了。
那人一雙眼睛直直望著他的方向:“你睡人的口味一直沒變。”
黎淮沒想到他是個外國人。
俄羅斯血統,金發藍眸,嵌在眼上的白色睫毛長而卷翹,從手套裡露出的皮膚很白。
“你還不是沒變。”
寧予年起先沒反應過來,拿到禦錦織的購買名單忙著看,調侃完才意識到什麼,猛然扭頭想望扶梯口。
黎淮卻已經站在他身後,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和他一起看名單。
寧予年“歘”一下就把名單塞回了文件袋,彈簧般從沙發上起來:“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因為寧予年的起立,黎淮從俯視變成微仰。
他先是在寧予年臉上看了幾秒,然後又在穩坐沙發,端著藍色矢車菊喝茶的人臉上看了幾秒。
寧予年第一次被抓得這麼正著,從不心慌的人也開始慌了。
結果黎淮隻是問:“你的客人?”
寧予年點頭啊點頭,腦子裡被問話的預案都做好兩三個了,黎淮卻不再繼續,仿佛沒看見他剛剛欲蓋彌彰把名單藏起來。
“早飯叫了嗎?”
寧予年卡殼了一下:“我現在讓他們送過來。”
黎淮點頭就扭身朝客廳去了。
最近寧予年不知道在花園裡栽了兩盆什麼花,擺在茶水間外麵,正對餐廳後門,院子的風往裡一吹,滿屋都能聞到花香,搞得黎淮突然就喜歡上了在這辦公。
亂七八糟的參考書、評估資料攤在寬敞的餐桌上,想吃東西休息,隻需要往旁邊挪兩個椅子。
寧予年正猶豫看他的背影,戴著手套的男人已經喝完一壺紅茶,從沙發上起來說要走。
寧予年隻好壓著嗓音,先把人送到門口:“謝了,下次他再聯係我,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男人的司機早已恭敬撐傘候在門口多時。
他隻簡單朝寧予年一頷首,便走進下屬太陽傘底的“陰涼”走了。
黎淮坐在餐廳,看外麵極勉強穿過雲層才能照下來的那麼一兩絲太陽,見到寧予年回來漫不經心說:“你的朋友好像都不大正常。”
寧予年還對名單心有戚戚,好在上麵全是俄語,黎淮應該看不懂。
“不是朋友,隻是顧客。”
寧予年這話也不算亂說,他之所以跟那人產生交集,全是因為好友裡某個不著調的:“如果你介意我把客人約到工作室,下次我讓他們去彆的地方。”
黎淮聽著,幾乎瞬間就想起了那天聚餐寧虞哄他的話:“我現在不止覺得你長的跟我愛人像,連說話習慣都像,你本名就叫寧予年嗎?”
寧予年乍一耳朵聽蒙了。
他想到了自己會被查崗,但沒想到是這個角度:“我……從被人領走有名字起,就叫寧予年。”
“沒有姐姐妹妹?”
“沒……哦也可能有,隻是我也不知道?”
關於他是孤兒院出身這一點,寧予年確實沒騙人。
他被委托查過無數人和物的過去,唯獨沒查過自己。
要他說,比起往上爬,追根溯源實在不重要。
黎淮:“那那天來我工作室的人呢?”
“……誰?”
寧予年差點嘴皮打滑。
“鐘亦。”
“近期來的人裡有叫鐘亦的?”
黎淮看人的眼神並不鋒利,但足夠沉。
寧予年必須謹慎自己每一個措辭的微表情,好在口袋裡及時響起的手機救了他一命。
黎淮問他是誰。
寧予年鬆氣,掏出手機剛準備跟著念,就被屏幕上大大“鐘亦”兩個字哽在嗓子眼。
說曹操曹操到。
黎淮依然望著他:“又不是朋友,隻是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