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涼,身體很沉。
梁欣欣怎麼也撲騰不出水麵。
村裡雖然有魚塘,可是她體質太差,阿婆從來不讓她下水。
她不會水,隻會本能地拍打,掙紮,頭剛浮上來,重心就歪了,整個人沉下去,再次被江水吞沒。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好像在催著他媽媽救人。
是誰?狐狸精嗎?
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可是她來不及思考,便被吸滿水的衣服往水底拽去。
周圍人的喊叫聲很快被咕嘟咕嘟的水聲淹沒,冰冷的江水好像隔開了兩個世界。
一個兵荒馬亂,一個離死不遠。
梁欣欣很害怕,很難受,很傷心。
她才十八歲。
十八年寄人籬下,十八年無父無母。
她還沒有好好的活一回,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個世界,還沒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想知道,媽媽去哪兒了?
就算真的死了,可她的屍體呢?
好端端的,怎麼不見了?
是被野狼吃了嗎?
那可太糟糕了。
她可憐的媽媽,來世一定要及時給自己放假,彆太拚,會折壽。
她還想知道,爸爸為什麼不要她?
這麼多年,一封信都不回,真有新家庭了?
那她算什麼?
一個不值得關心和牽掛的錯誤嗎?
她還很好奇,她的爺爺奶奶呢?
也在北京嗎?也不想認她?
真倒黴,自己身上居然有一半這種自私冷漠的基因。
最後,她還想問問狐狸精,他到底叫什麼?就算是狐狸精,也該有名字吧?
可他就是不肯說,沒辦法,她隻好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藏百寶。
因為他就像個百寶箱啊,給她送了好多好多東西。
可惜了,她快死了,沒辦法報答他了。
對不起了狐狸精。
對不起了藏百寶。
對不起了阿婆,欣欣說好會回去看你的,欣欣要爽約了。
萬幸的是,雖然她要死了,可是她馬上就能見到媽媽了。
媽媽,彆人都有的媽媽。
彆人都有的,就她沒有的媽媽。
媽媽,唔……媽媽……
為什麼她沒有媽媽?
她可憐的媽媽……
意識逐漸模糊,身體逐漸麻木……
好像真的去了黃泉,有個人在跟她招手。
塗了指甲油,大紅的,很豔麗。
是孟婆嗎?還是她的媽媽?
她想睜開眼,可是江水不乾淨,刺得眼睛生疼,隻能趕緊閉上,胡亂揮舞兩下,試圖抓住那隻漂亮的手。
耳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雖然著急,但並不慌亂。
“快!抓住我呀!抓住!”
說話間,梁欣欣的腦袋破開了水麵,身體猛地一輕,被人向上拽去。
衣服上吸的水嘩啦啦往江裡墜落,她不受控製地咳嗽起來,一口一口,全是混濁的江水。
味道古怪,讓她兩膝一軟,倒在甲板上狂吐不止。
那個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快,去拿毛巾,毛毯,再去倒一杯熱水來!”
梁欣欣太難受了,吐完整個人就虛脫了,隻來得及看了一眼。
江風颯颯,扯動女人的旗袍,獵獵作響。
遠處的火光襯得女人仿佛天神一般,
明豔的五官,擔憂的神色。
大概是怕嗆到她,叼著的香煙扭頭就給扔了。
塗了口紅的嘴唇真好看,一張一合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在她身後,好像還有一艘遊艇在靠近,甲板上站著一個特彆帥氣的男人,手裡牽著什麼東西,正一臉擔憂地說著什麼。
梁欣欣的腦子嗡嗡作響,聽不清。
不管怎麼說,她沒死。
被一個漂亮女人救了,真好。
阿婆,我沒有爽約哦,我一定會回去看你的。
疲憊襲來,梁欣欣昏死過去。
一旁的卓瓔趕緊吩咐道:“快,靠岸,備車。去醫院!”
說著她回頭看了眼停在不遠處的兒子:“阿征,你是不是牽了很多水鬼,快走,連我都覺得冷,彆嚇到這個小姐。”
楚唯征點點頭,沉默離去。
卓瓔上岸後,遇到了步履匆匆的阿邦。
他領著疾風堂的馬仔,正準備去平息爭端,湊過來搭了把手:“大嫂!你怎麼來了!”
卓瓔沒空解釋,隻叮囑道:“那邊亂成一團了,你快去看看怎麼回事!”
“好,大嫂你快走,我來處理!”阿邦趕緊帶著人離開,還不忘留下兩個,護送他們去醫院。
*
醫院裡,護士掛上點滴。
“楚太太,薑主任已經給這個小姐清理了口鼻的異物,不過她嗆了不少水,可能會有肺部感染,需要掛幾瓶抗生素。她家屬呢?”
“我不知道。她一個人。”卓瓔應該沒有看錯,這個姑娘獨自一人坐在船尾,沒跟任何人搭話。
那群人準備棄船逃生的時候也沒有人搭理她。
是一個人沒錯。
護士有些為難:“那……”
“醫藥費我來給。這樣,把今天的掛完,我帶她回去,明天再來。”卓瓔權衡一下,這樣最合適。
護士鬆了口氣:“那好。不過楚太太,這種來曆不明的人,最好還是早點讓她離開吧。”
看這土裡土氣的粗布衣服,肯定是內地來的阿燦,訛上楚家就不好了。
卓瓔明顯不高興了,冷著臉道:“不用你管!”
護士撇撇嘴離開。
回到休息室,跟她同事嘀咕道:“楚太太救了個阿燦,讓她把人送走還凶我,真是瘋了她。”
“她好瘋啊,居然救一個阿燦!梁家大太太的例子還不夠警醒嗎?”
“是啊,大太太去年救了個阿燦,好心留下阿燦做幫傭,結果那阿燦爬床做了六姨太,孩子都懷上了。”
“這些內地來的真是窮瘋了,看到男人就撲,也不怕老人味熏死她們。”
“哎,誰讓咱們要臉呢,做不來這樣的事。”
這話正好被路過的卓瓔聽見了,她交了費用回來,沒想到這兩個人在背後嚼舌根。
她停在門口冷笑道:“怎麼這麼酸哪?你們也想爬床?那就去爬呀!又想又不敢,隻會背後詆毀彆人,沒種!”
兩個護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還是沒敢再說什麼。
梁欣欣昏迷著。
不知道病房裡來了個男人。
穿著一身警服,還配了槍。
出事的時候他和他哥都在附近。
他哥最近忙著清理水鬼,已經四十八小時沒睡了。
沒辦法,抓走了這個,馬上又有新一批偷渡的,簡直綿綿不絕。
擊中船工的是和善堂的馬仔,已經被他擊斃。
魂魄立馬被他哥勾走了。
他自然也看到了落水的梁欣欣,可是他分身乏術,被新一輪的槍擊拖住。
等他回過神來,他媽媽已經把人抱上車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