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小時候進宮,有個嬤嬤告訴我的。”洛瓊花在邊上這麼說。
傅平安道:“宮中已經好久沒有舉辦上元節宴,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
洛瓊花想了想:“我那是才五歲。”
“那你還記得路線?”
“我就擅長記這個。”
這麼說著,對方找了個巨大石塊坐下,又拍了拍身邊,示意傅平安也坐下。
“你不是累了麼,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傅平安偏頭望著對方,她先前其實沒仔細打量,如今一看,對方雖然年紀不大,但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似乎有些胡人血統。
京中有胡人血統的官員能有幾個呢,想來回去打聽一下,便能打聽到了。
她便不再糾結對方的身份,拿出絲絹來拂了拂石頭上的泥土,也坐下了。
洛瓊花雙手撐著下巴,外頭看著傅平安:“你好講究,你們南方的小姐,都那麼講究麼?”
傅平安沒說話,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對方卻好像也不介意,很快又問出下一個問題:“你家裡人進宮了麼,會找你麼?”
“不會的,那你呢?”
“我一個人進宮的,我阿娘生病了。”
“冬日嚴寒,確實容易生病。”
“才不是,是前些日子嘴饞吃了魚生,吃壞了肚子。”
“……”
“你冷麼?”
“不冷。”
“我看也是,你身上的皮子真好,你家一定很有錢吧?”
“……”
【漫路:這妹妹是個話癆。】
【哦豁:比薄嬌兒小時候話還多啊。】
【Because:薄嬌兒最近話都少了】
【Amber:因為長大了吧,我在皇宮裡,就很少見到話多的】
這話是真的,宮中宮規森嚴,說錯一句可能就要丟了小命,多說多錯,自然是少說話為妙。
傅平安有些不習慣,但卻也不討厭,隻是對方說的有些話,她確實接不上。
【平安寶寶真可愛:感覺看見了一個真正的小孩,挺熱鬨。】
對方也是自顧自說,一會兒說冬天太冷,一會兒又說至少蚊子少,過了一會兒卻冷不丁說了句:“也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親政。”
傅平安本能地警惕起來,不動聲色道:“這與我們何關。”
洛瓊花揪了根枯草叼在嘴裡,聽到這話,張大了嘴巴,枯草都掉了下來:“與我們是無關,可是……我有點在意,朝廷下令安撫災民,以工賑災,這明明是陛下的主意,如今大家卻都在感激攝政王,如果陛下親政了,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吧。”
傅平安還真不知道這事,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
“年初施粥,攝政王特意去了災民點視察,其實她根本沒做什麼,但是大家覺得她這樣的大人物能來看看,便值得感恩戴德……確實與我無關,隻是我不服氣呢,你知道麼,這明明是陛下的主意。”
“但你怎麼知道的。”
“很多人都知道啊,我們都很崇拜陛下。”
傅平安愣愣看著她,眼前的少女雙眼明亮,讓人相信她說的是真話,想到居然有不認識的人在崇拜自己,傅平安都有些緊張起來:“你、你們麼?”
洛瓊花笑眯眯道:“你要加入我們麼?”
自己崇拜自己,好像有點奇怪。
但是她是皇帝,本來就應該被人崇拜,傅平安遲疑地點了點頭,洛瓊花便說:“那你要是有空,就去西市馬橋頭木匠鋪,我們那裡有大本營。”
“……木匠鋪。”總感覺大本營在木匠鋪有點怪怪的,怎麼說,難道也不應該是在某個宅院麼?
“對,馬橋頭。”洛瓊花確定地點點頭。
“馬橋頭什麼意思?”傅平安問。
洛瓊花想了想:“大概老馬是從馬橋頭搬來的吧。”
老馬又是誰?
傅平安很想這樣問,但總感覺這樣問下去很可能沒個頭,而且顯得她有點傻兮兮的,於是止住話頭。
但止住了問題,傅平安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理智上她知道她應該回宮,但大腦放空,不知怎麼腿就是不動彈。
反而是女孩過了一會兒說:“有點冷了,我們走了吧。”
傅平安有些不舍,那皇宮就像牢籠,已經關了她太久了。
洛瓊花也看出來了,想了想,說:“我知道宮裡有個地方,很適合看河燈,比這裡還漂亮。”
傅平安便站起來,說:“行,我們走吧。”
起身拍了拍看不見的泥土,正要下山,突然聽見馬鳴,隻短促的一聲,像是口哨。
傅平安麵色微變,聽見洛瓊花說:“這是什麼聲音?”
傅平安有點緊張:“許是蟲鳴。”
她猜這一定是禁軍戰馬一不小心發出了聲響。
話出口後,傅平安立馬發現這個謊話並不高明,這大冬天的,萬籟俱靜,哪來的蟲鳴,她與眼前的女孩四目相對,心裡想著之後要怎麼說,沒想到對方笑了一下,說:“對,有可能。”
她轉過身,蹦蹦跳跳往山下跑去。
【折若木以:冬天還有蟲子啊?】
【失眠的一天天:這應該是禁軍發出的響動。】
【Dove:小孩子果然好騙。】
【萬萬想看月亮:嗬嗬,這可不好說……】
回到宮中,已是雞鳴之時,內侍們已經開始指引眾人出宮,傅平安趁洛瓊花不注意偷偷溜走,很快遇上了正在找她的陳宴。
陳宴看見她,鬆了口氣卻滿臉怒火,語氣硬邦邦道:“參見陛下,不知陛下做了何事,不適合被臣等看見。”
那麼多年,她從來沒有這樣任性過,以至於第一時間還有些心虛,囁嚅道:“隻是四處賞了賞燈。”
陳宴聞言,表情仍是不滿,眼神卻有些軟了:“以後切不可如此了。”
傅平安點了點頭,其實今晚要不是因為那個叫阿花的女孩,她也不至於跑那麼遠,肯定隻是走一會兒就去找陳宴了。
彈幕說那是個熊孩子,果然是沒錯的。
但是……她也無法否認,今晚她感到久違的輕鬆。
但她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問:“都已經安排好了麼?”
陳宴眼神微凝,點了點頭。
傅平安回到了金桂宮,剛到宮道,便見宮道上擠滿了拿著火把的宮人,亂成了一片。
傅平安心裡有數,這應該是在找她。
她走近人群,很快有人發現了她,哭天搶地地撲過來,說:“陛下在這,陛下在這!”
傅平安麵色如常,見太後從人群中走來,滿目怒火:“皇帝去了哪?”
傅平安道:“隻是去出了內宮去外麵逛了逛。”
太後氣極反笑:“內宮外?皇帝是不要命了麼?”
傅平安靜靜看著她。
太陽正從宮殿群中升起,漸漸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眼前諸人神態各異的麵孔。
“母後,朕想是你搞錯了,朕本就不該住在內宮,而應該住朝陽宮。”
太後臉色青白一片,指著傅平安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以來都是裝的,好、好,你莫不是以為你翅膀硬了吧,來人,眼前這人不是陛下,是賊人冒充,快把她抓起來!”
她聲嘶力竭,然而話音落下,卻無人動作。
周圍的侍從亮出兵器,指向得卻是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