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是打算給他封王,但沒打算把他下放,是他自己不要的,還一哭二鬨三上吊的讓先皇將他放到了軍營裡去,從最低等的兵士開始。”
黎童想想就覺得難受,本該是尊貴的皇子,吃山珍海味,享美女美酒,睡香玉軟枕,卻在那麼小的時候就去了戰場。
跟所有的兵士一樣,腦袋彆在褲腰帶上,吃裹滿了風沙的米飯,沾著泥土的糙麵饅頭,朝不保夕,隨時準備馬革裹屍,染著鮮血的夕陽落下的時候,那年輕的少年都在想些什麼呢?
胸腔裡突然就有股什麼東西想要衝出來,一掙一掙地衝撞,黎童慌忙地咽下一口酒,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黎胤之瞅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隻道:“他當時便對先皇說,這江山是先皇的江山,這青岐是所有人的青岐。邊關,他替他守,就讓先皇好好坐在龍椅上,看看他如何砍下敵人的頭顱,磊在青岐腳下。”
“那一守,就是十來年啊!”黎胤之歎道。
那長久的歎息聲中,黎童突然間覺得呼吸難耐,她用力呼吸著,好像在黎胤之說完之後,周遭的空氣就變得稀薄了很多,疼痛從心臟開始往四肢百骸蔓延,她顫抖著指尖,想要收攏手掌,可顫抖的幅度太大,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握住。
“童童,以前有先皇在,尚能安住百裡燁,如今先皇不在了,他就像一隻蟄伏多年的凶獸,爪牙已經成長得極為鋒利,朝堂之中已無人能與他抗衡。”黎胤之放下手中的酒杯,鄭重其事:“他雖無王位,卻手握邊軍二十萬,隻要他願意,隨時可讓這天下易主,索性他不是什麼窮凶極惡之徒,還念著這是先皇用命拚下來的青岐。”
黎童沉默著。
“當今皇帝一腔仁善,但手段沒有百裡燁狠厲,心思和處事方麵多少也弱一些,如今隻是礙於百裡燁壓著,讓他無法施展,也不敢施展,但這也是一種機遇。”
黎童抬起頭,定定地看向黎胤之。
看著眼前這個總是不著邊際的大哥,忽然間明白過來,這些人啊,真是一個比一個人精,張開了口子讓人往裡跳,跳得還心甘情願的。
她這隻小蝦米,著實有些玩不過他們。
“我明白了。”
“明白了?”黎胤之那雙桃花眼又眯了起來,笑意在他嘴角聚集,看著仍舊欠揍得很。
黎童跟著笑了笑,一把搶過黎胤之手裡的扇子,兜頭就打在了黎胤之腦門兒上,罵道:“連自家妹妹都算計,你們算什麼好爹好哥哥?!等這事兒完了,我一定到娘和二哥麵前告發你們!”
黎胤之捂著頭齜牙咧嘴:“小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黎童“哼”了一聲,將杯子裡剛倒滿的酒一口飲儘,隨後扔下就走。
“小妹……”黎胤之在後頭輕輕地喊,黎童頭也不回。
她要回將軍府去。
回百裡燁身邊去。
可回去之後說什麼呢?
黎童瘋狂地奔跑了一路之後,腳步漸漸慢下來,激動的情緒也逐漸冷靜,頭腦開始清晰,最後幾近龜速行走。
身旁嘈雜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耳邊隻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瘋狂跳動的心跳聲。
“黎三小姐……”
忽然,有個聲音擠了進來,像是破開蕪雜的一柄利劍。
眼前的人穿著一身極為普通的衣衫,麵目也極為平淡,像是那種扔到人群裡就找不到的類型,身材看不出有多好,看起來很瘦,但黎童覺得那一層薄薄的衣服下麵大概是可以隨時崩出的力量。
黎童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你是誰?”
這人沒有回答她,低沉還帶著嘶啞的嗓音像是被人用刀子磨過,聽的人嗓子眼直發癢。
“您要放棄為將軍謀事嗎?”
黎童心上一緊:“我沒這麼說過。”
男人揚起唇角,露出一個陰冷的笑意,似是不信,朝著黎童走了一步,壓低了聲音:“是嗎?”
黎童渾身發抖,自來到這裡之後,她就沒碰見過這麼令人膽寒的人物,每一句話裡的每個字都摻著血腥。
“是。”
“希望黎三小姐說話算話。”
黎童咬緊牙關,寒意仿佛潮水,順著後脖子一陣一陣地湧著,直到男人轉頭離去,她都好一陣子沒緩過來,直到耳邊傳來熟悉又令人感到安全的聲音。
“夫人,你怎麼站在這裡?”
是百裡燁。
黎童腳下一軟,險些跌坐下去,百裡燁嚇得趕忙將她扶住,牢牢摟在懷裡,他狐疑地抬頭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沒有可疑人物。
“百裡燁……”黎童的雙目仿佛失了焦距,雙手死死抱著百裡燁的腰,將臉埋進了他的胸膛裡:“帶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