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心裡還記著周蘭的事,黎童與百裡燁說了幾句話就從飯廳離開了。
周蘭那日跟黎童聊過之後就已經開始收拾行李,她不是拖遝之人,性格裡的乾脆利落自打娘胎裡就有,將軍府的確不是她久待之處,她心裡早有思量,隻是真到了這要走的這一天,卻還是有些不舍得。
這處的院子,她來的時候空空蕩蕩的,那邊花圃裡淨是雜草,連一棵正經長著的花都沒有,房間裡雖然偶爾會有丫鬟清掃,可還是留下薄薄一層灰塵,陳設簡單,連珠簾都是最簡單的素色,瞧著就是一股冷清樣,無半點人氣。
也就是她住進來之後,百裡燁又撥了幾個丫鬟給她,這空泛的院子才終於慢慢活起來。
如今她一走,這院子又該凋落了。
黎童來的時候,她正坐在院子裡,逐漸深秋的天氣越發籠著一層灰白色,院子不大,周遭無人,卻好像這天地間隻餘她一個,寂寥無比。
黎童站在院門外,有那麼一刹那不想進去打擾她。
那是宛如一幅畫的景象,美人孤坐,身前茶氣氤氳,嫋嫋白煙模糊她撚在指尖的一片青黃相接的葉,烏黑的長發落在瘦弱的肩頭,絲絲縷縷,像是秋日裡的瀑布,水聲清靜而冷冽,她抬眸一瞬,整個方寸便亂了。
“我要走了。”她說。
黎童遙望著她,點了點頭。
“不說些什麼嗎?”
黎童扯了扯嘴角,最終還是抿住了唇角。
“我挺舍不得你的。”
那簡簡單單幾個字,惹得黎童差點落下淚來。
她在這裡的朋友不多,周蘭勉強算一個吧,她很聰明,懂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卻又性情大方,有些話從旁人嘴裡說出來是紮人,她卻不同,帶著不惹人厭煩的戲謔將那些刺人的話摘出來,捅到人跟前,然後抱著嘻嘻哈哈。
我也舍不得。黎童心裡默默地想。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和你很有緣,後來慢慢地接觸,發現你這人還挺有意思,重情重義,頗有分寸,隻有時候傻得天真了些,可惜嫁進了這將軍府來,你若是在旁的人家裡,應該會過得更加隨心些。”
黎童忍不住笑,這話可千萬不能給百裡燁聽到,若是聽見了,指不定就不讓周蘭豎著出去了。
“你很好,所以希望我活著一日,用不著替你上香。”
“我無他意,隻望你日後,能過得肆意妄為些。”
藏起來的手扯緊了袖子,黎童就那麼望著周蘭,甚至忘了周蘭是什麼時候起身走的,等她回過神的時候,那石桌上的茶水已經涼透了,瓷白的茶碗邊上,擺著一片青黃相接的葉、
黎童走近,將那片葉放在手心裡,她輕輕摸了摸,恍惚想起她們離彆都沒有好好抱一下,就這樣下半輩子都見不著了。
她方才都說了什麼呢?
似,什麼都沒說。
黎童捂了捂臉,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將那片葉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揣進了懷裡。
周蘭走時,好歹她們還見了麵,朱佩佩走時,悄無聲息的,像是她從來沒來過,若不是她留下了蠱蟲,黎童都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偶遇貴人的夢。
這院子,以後再不會有人來了。
黎童站在院門口,回頭細細看了好幾眼,才扭頭離開。
人生是一場宴席,曲有終時,人來亦有人走時,那些人像是天邊的雲,隨著風來過一趟,留下幾滴雨幾片潮濕,又隨著風去了,直讓人感歎多情涼薄。
黎童站在廊下,抬頭仰望著天,他們都尋到了去處,那她呢?誰來安排她的去處?
那場夢已經過去很久,卻好像是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黎童的腦海深處,即便狠心剜去了,也留下一片血肉模糊。
那是她實實在在的家人。
爸爸身邊的女兒……
不是她了。
那是夢,還是現實?
黎童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重重吐出,柳鸞兒尚且可以與她說出重活一世的事,可她又向誰去說她借屍還魂的事?
“不公平,淦!”
“夫人,什麼不公平?”
有春不知道突然從哪個犄角旮旯兒裡鑽了出來,嚇了她一個哆嗦,手上還端著一盤子點心,黎童飛速地瞅了一眼,發現是平日裡朱佩佩最愛吃的那種。
黎童沒回答她,有春也不介意,隻自顧自地說著:“也不知道佩佩會去哪兒,這麼大個天地,好人壞人那麼多,不知道她之後能不能吃飽。”
黎童尋思,那丫頭一身本事,單那些個蟲子就能讓懷有歹心的吃儘苦頭,還真用不著擔心。
“你啊,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黎童點了一下她的額頭,順手捏起一塊點心,她不是貪口腹之欲的人,但味道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