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昏地暗,可見度極差,雷聲大作,陳杭的聲音並不能清晰傳遞到自己耳中,及踝深的雨水更是會嚴重阻礙行動速度。
“二。”
這不是最好的考試環境,但換言之,這也是最符合軍官選拔的考試環境。
“一!”
碰——
大雨傾盆墜落,如同子彈一般在趙澤銘的身上綻放。
他的跑法在陳杭看來,完全沒有一點美感。
通過壓低身軀,把風阻降到極限,近乎四爪著地的姿態,讓腰身承受著巨大壓力,但也讓他爆發出恐怖的速度。
趙澤銘沉默地奔跑著,翻越一個個障礙項目。
沒有一個項目他表現得出色,但是總時長,他是最低的。
原因很簡單。
障礙跑過程中,最耗費時間的就是切換翻越和落地緩衝的過程中。
趙澤銘完全舍棄了對這兩者的需求,他毫不憐惜自己的身體,粗暴地從高空中落下,落地瞬間硬是靠著反衝彈射出去。
他不在乎對半月板和膝蓋的衝擊,就好像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肢體一般,隻顧著快速前進。
啪!
他紮進泥潭裡,雙手肘部配合膝蓋快速挪動,指尖和腳尖快速點擊著地麵,推動著身體匍匐前進——那能稱之為匍匐嗎?
在陳杭看來,那種姿態和蜥蜴的爬行幾乎沒什麼區彆了。
如果說,伊娜是靠的是天賦,劉瑞民靠的是努力。
那麼趙澤銘,他的所有速度都建立在對自身身體的損壞基礎上。
在趙澤銘衝線的一瞬間,陳杭按下秒表,快速念出上麵的數字:
“——三分二十二秒!這比許多人一千米的正常跑速度都要快!”
陳杭驚喜地喊道:
“你成功了!趙澤銘,這是本地最佳的記錄,你超過殘星建立以來,所有的民兵和軍事組織的全部記錄,媽的!何宗仁那死胖子應該為之後悔——等一下,嘿!趙澤銘!你要去哪兒?!”
趙澤銘沒有停下的意思。
他衝進靶場,將考試證塞入機器裡,旋即抓起一把子彈,快速裝填進步槍,抬手對準靶標快速扣動扳機。
“等一下,考試的模式還沒設置,默認情況下,靶場裡那是移動靶——”
陳杭話音未落,靶場中已經響徹起十聲清脆的聲響。
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乓!
陳杭走進靶場內,趙澤銘已經擱好了手槍,與他擦肩而過。
一旁的機器上,顯示著射擊數據:
步槍,98分。
手槍,97分。
總時僅僅隻有12秒,沒有一發脫靶。
“這成績已經超過了劉瑞民,速度比伊娜快了兩倍。”陳杭喃喃道:“還有最後一項,殺戮小屋。”
殺戮小屋是用來模擬真實室內交戰環境的空間,擺放了一些扮演好人、壞人的靶標,測試者必須擊倒靶標的同時快速找到通路,離開靶場。
職校裡搭建的規格還是按照民兵標準,整體並不大,正好挨著靶場,露天的環境,讓人們隻要從二樓向下看,就能俯瞰看到殺戮小屋內部的構造。
當陳杭登上二樓,看向殺戮小屋內部時,趙澤銘已經端著手槍,等待著他發令。
“開始!”
陳杭喊道。
趙澤銘端起手槍,快速衝入室內,瞬間開火擊倒兩個靶標,旋即登上二樓,一肘擊倒在拐角彈出來的靶標。
他的槍口快速劃過無害目標,很好的控製住衝動,沒有開槍,在掠過無害目標的一瞬間,趙澤銘猛然扣動扳機,擊中後方隱藏的靶標。
砰!
趙澤銘從二樓直接躍下,雙手側持手槍,把槍口後坐力上抬的影響變成了掃射,左手則始終捏著彈匣,以便快速換彈。
他的速度太快,在陳杭所在視角來看,趙澤銘幾乎是在貼著地麵飛行,即便是在狹隘的空間裡,他依舊做到了最好的水平。
趙澤銘走出殺戮小屋,把武器交還給保管處,轉頭看向陳杭。
“老師。”
趙澤銘說:
“謝謝你幫我完成考試。”
陳杭卻沒辦法回應對方。
因為他已經快要瘋了。
“48秒71……比劉瑞民快了16秒,而且——沒有失誤!”
他揪著自己的領口,憤怒地捶著牆壁:
“何宗仁,你就該看看你錯過了什麼!你一定會為此後悔的!”
“這樣的成績,在殘星民兵的曆史上從未出現過,對於普通人而言,趙澤銘已經做到了可謂最佳。”
“也許放在帝國時期,和那些從小耳濡目染的貴族精英比根本不算什麼,可是趙澤銘是地道的平民出身!能夠以普通人的身份,追上貴族們……這本身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你是,我的學生,我的培養出來的好學生啊!”
陳杭好半天才平複下來心情,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可當他轉頭看向趙澤銘時,心中卻充滿了愧疚。
“對不起……澤銘。”
陳杭張了張口。
他抬起手搭在趙澤銘的肩膀上。
“這都是我的錯。”
陳杭努力了很久,隻能這樣說道:
“這些軍政府的人,想一出是一出。是老師沒有能力,如果我能夠更硬氣一點,我就幫助你取得軍官資質。”
“——但是,你接下來也是要按照義務服兵役的。”
他猛然想起什麼,抓住趙澤銘的肩頭,激動地說道:
“趙澤銘,你一定能出人頭地的。老師相信你,也請你相信老師,不要放棄訓練。”
“不論什麼時候,你的實力不會騙人。”
“這都怪我,這都是我的錯,如果我多一點骨氣,再借三分膽量,我就敢跟何宗仁對峙,如果我多一點智慧,我就應該讓你先上場,如果我多一點眼力見,多安排學生參加考試,名額就不會被削減……但是你是不該被埋沒的,我真該死啊!”
趙澤銘靜靜傾聽著。
陳杭老師抱怨了很久,最開始是抱怨自己,然後是抱怨天氣,抱怨世道不公、抱怨軍政府的武人政治、抱怨星球、抱怨宇宙……
到了最後,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抱怨了,陳杭也不再吭聲。
“那我走了。”
趙澤銘說。
“既然我的軍官資質考核沒通過,那麼下周一,我就會和其他人一樣,進山裡實習去。”
“在那裡,你會很辛苦。”
陳杭歎了口氣:
“在那裡,你要多保重。”
趙澤銘點點頭:
“我一般情況下不會死。”
“你這孩子,怎麼腦子就恁軸呢。”陳杭氣笑了:“我是希望你好好生活,不要放棄鍛煉,還有學業——就算服兵役和實習,也不要忘記文化課。”
“我明白了。”
趙澤銘說:
“我會兼顧學業和鍛煉的。”
“澤銘啊……在我帶過的那麼多學生裡,你不是最討人喜歡的,很少有人像你這樣的思維怪異,說話明顯缺乏常識,可其他方麵又優秀的令同齡人嫉妒。但在我看來,你是最不應該被埋沒的。”
陳杭複雜地注視著趙澤銘:
“到了周一,開始實習,老師就再也幫不了你了。老師的未來,已經注定會死在這一潭死水的殘星共和國了,可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要好好、好好的活下去。你要去看看這廣袤天地,去開拓你的眼界,增長你的見聞,然後用你的能力回報社會,去做你能夠做到的事情。”
“我懂了。”
趙澤銘恍然大悟。
陳杭欣然一笑。
——這孩子,到了最後,終於還是能夠聽明白話的。
“陳老師,你說你注定會死在殘星,那你就放心的去吧。”
接著,趙澤銘抬手按住胸口,發誓道:
“我會儘量不死在老師你前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