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斂臣抱怨幾句,檢查一番過後,挑三揀四地把尾款轉給老板。
老板重新坐回去:“就跟你講我家的質量很頂的,有需要再來啊。”
他瞥了譚仕章一眼,譚仕章全程一言不發,隻是看,像個沉默木訥的工匠師傅。
兩人出了門,馮斂臣把幾個首飾盒裝到雙肩包裡,則像個熟練的二道販子。
之後他們又在樓裡隨便逛了一陣,內行和外行的差彆在這裡像禿子頭上的虱子,有時候一個動作眼神就能讓店家分辨出來,決定要不要看人下菜碟。
馮斂臣刻意表現得介於外行和內
行之間,隨機又問了兩三家店,要求定製No.7的係列珠寶,隻要給出一張照片,基本都說能仿。在水灣批發市場,這是很普遍的現象。
這地方有一些能稱為設計的作品,但基本不怎麼看重設計,也沒有尊重原創的道德概念,魚龍混雜,抄來抄去,反正一切都是為了好賣,各種頭部品牌向來是被抄襲和仿製的重災區。
申請再多外觀和技術專利,也管不住盜版商頂風作案,分分鐘就能買到一模一樣的贗品。
隻是,每個行業的陰影裡都沒有絕對的黑白,水灣並不能簡單地看作一個A貨大本營。
其實甚至許多頭部品牌反過來也從這裡進貨,包括譚氏在內,不過這些大牌會鎖定獨家款式,挑選後要求工廠進行封板,其他人不能再賣,打上LOGO,就成了自己的產品。
逛了一個小時兩人才回到室外,街邊有香味飄來,是賣烤魷魚和缽仔糕的小販。
馮斂臣舒了口氣,譚仕章手肘碰了碰他的,示意跟自己走。
馮斂臣原本想回車裡說話,結果他們去了附近一個沒有人影的小廣場,藏在建築物後麵,有很多古舊的兒童遊玩設施,滑滑梯和搖搖馬,基本都已經掉漆荒廢了。
譚仕章拿出手機,投桃報李扔給馮斂臣。
在來的路上他自己的手機也注冊了一個賬號,發了個帖子,以炫耀的口吻說自己買到No.7的熱門款,定位在水灣批發市場,正巧被大數據捕捉推送,這麼一會兒功夫,已經有兩個商家摸到底下留言,告訴他買貴了,如果來自己家,隻需要幾百塊就能買到。
譚仕章道:“不是我馬後炮,主要你們這種設計,工藝太過簡單,要翻模幾乎毫無難度。”
馮斂臣何嘗不知道:“也沒有什麼不可替代的材料,要盜版幾乎沒有門檻。”
兩人坐在台階上,他把包裡的盒子都倒出來,在陽光下重新審視。
正版首飾是有工藝成本的,有些需要師傅手工打磨很多遍,盜版為了達到類似的效果,可能直接就用藥水腐蝕,不管老板怎麼吹得天花亂墜,呈現的結果肯定還是有細微差異。
顯然很多消費者不一定在意這點細微差異,甚至連材質不同都可以接受。
但都是麵臨不可避免的侵權問題,奢侈品大牌似乎就不是那麼緊張A貨泛濫的事實——LV的經典花色被盜版到去菜市場買菜都滿目皆是,依然不影響大多數人對它趨之若鶩。
因為使用奢侈品是身份的標誌,是尋求社會認同的渠道,背假貨等同於自掉身價。
可No.7這個新興品牌不是這樣。
譚仕章腿長,支棱出很遠距離,他把首飾盒還給馮斂臣:“從某個角度來說,現在的No.7確實是‘沒有大牌的命,先得了大牌的病’,說是做輕奢,折騰得卻像網紅產品。”
雖然在評價譚皓陽的公司,他的語氣很平靜,馮斂臣瞥了他一眼,譚仕章收斂表情的時候,麵相會顯得不近人情,讓人仿佛看到去年等候遺產公布的時候,那個
略顯陰鷙的影子。
了解不深時,很容易覺得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嚇得當時秘書辦的小姑娘都萬分提防。
馮斂臣說:“說句大白話,我們建立起的品牌形象沒有自己想象得高大上。”
譚仕章冷哼一聲,給原因定性:“譚皓陽自以為是。”
星之鑰的一係列動作,也意在打造一個帶有身份屬性的品牌形象,培養消費者的忠誠度,但是步子邁大了,沒有把年輕受眾的心理完全摸透,甚至能賣的情懷都沒有牢固地立起來。
譚皓陽誌得意滿,因為從線上銷量到產品反饋的數據都很好看,但數據不代表一切,甚至有一定的蒙蔽性,讓他以為培養出足夠的粉絲黏性,其實哪有那麼多人願意為正版買單?
後麵的話兩個人都沒有直說,但是都懂意味著什麼。一條產品線成功與否,資深人士在顯出端倪前就已經能摸出脈來。失敗不一定是雪崩式的,可能隻是平緩的一條下滑曲線。
隻是馮斂臣更多想一層,也說不上是不是巧合,這兄弟倆總是莫名一致,連事業瓶頸期都趕到一起,譚皓陽的星之鑰如今開始暴露各種漏洞,譚仕章這邊又談何順利。
各項工作都在往前走,春天已經快過完了,和紅海集團的合作依然沒有談成。
譚仕章倒是沉得住氣,不疾不徐擼起袖子,似乎嫌熱,頰邊頭發又落下來。他扯下發繩,隨手攏了攏,重新紮了一遍,小臂到大臂的肌肉隨動作突顯出來,有種雕塑般的力量感。
馮斂臣盯著他的手臂線條一時出神,這時背後有人叫了一聲:“Brian!”
馮斂臣和譚仕章同時回頭,說曹操曹操到,是紅海集團創意總監An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