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潑下,除了嗖嗖的箭雨聲和沉重的悶哼聲外,山下迷霧重重,顯得無比猙獰和厭惡,不能目送戰友最後一程。
眸底閃過不甘,衝山下默默鞠躬,一滴燙淚落地,隨之揮動手臂,做了個撤退的動作。
想起昨日還一起訓練的同袍澤,音容笑貌猶在眼前,戰死的同鄉什長昨日還摟著自己,戲說家裡給他說了門親事,等戰爭結束,他就回家成親!
什長充滿希冀的目光,閃過校尉腦海,早知如此,他定然不會取笑對方,坐下來跟老鄉談談心,聊聊天...
先登營兵卒紛紛彎腰低頭,同袍用身軀為他們爭取時間,這份情誼感念不忘,刹那間感覺沉甸甸的,他們肩頭扛著的,不止有自家妻兒父母,更有同袍的家小高堂。
濃霧漸薄,視野漸闊。
校尉臉上閃過嘲謔,嘴角露出譏誚,他打算居高臨下,與山下追兵來一場狩獵遊戲。
郭士衡緊逼不放,仰首伸眉,匪軍不足二百,敢與五千大軍抗衡?簡直是無知無謂,無可救藥。
“攻上去,活捉他們。”
居高臨下的先登營在校尉的安排下,積極展開防禦,搬石頭,設路障,整理分配武器...
正常來說,人力消耗會隨著持續輸出而減弱,例如一人連開五石弓,說的是他能連續數次或十數次開五石弓,力竭後便無法開弓。
校尉將所有弓箭交給其中五十人,每人分配箭矢三十,令其在敵軍攻上山之前,將所有箭矢都傾泄到對方身上。
另讓五十人趁著騰升霧氣掩護,藏於林木叢中,伺機出手,將敵人攔腰截斷,步步蠶食,吃掉其中一部,剩餘數十人積極備戰,以正麵阻擊牽製敵軍兵力。
安排好一切,校尉目光凝望西方,此時霧氣升至山腰,雲遮霧罩,將山上景物籠入其中。
山下隋軍腳步踟躕,拖磨進度,先前,他們看得清楚明白,匪軍傷兵搭肩結草,組成人肉盾牌,為身後潰兵遮擋射來的箭矢。
箭矢透體,身體晃動,肉體雖已死亡,意識憑借一股執念,強撐身軀不倒,生生擋住數輪箭雨。
這樣的軍隊簡直聞所未聞,匪軍似乎不是肉體凡胎,而是來自地獄的惡魔,這樣的對手,讓他們膽寒、心驚、畏懼。
從軍當兵,無非為了朝廷對軍戶的免稅減賦政策,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殊死一搏?
濁月西落,夜幕騰升。
劉黑闥借霧靄和夜幕掩護,且戰且退,匿跡遁形,尋找許久,這才找到指引記號。
今夜襲營,出師不利,開局損失百名兄弟,剛才突圍,再損百人,目前還能追隨的弟兄雖有四百,但多數負傷,戰力損失嚴重。
劉黑闥茫然四顧,情緒複雜,不知其他兩隻隊伍境遇如何,祈禱三清道祖保佑,希望都能順利突圍。
破曉之前,濁月徹底落下天際,大地被夜幕徹底吞噬,沉淪黑暗,所有人不敢吱聲,全靠口哨暗號聯絡,沒了濃霧遮蓋,又來黑暗掩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退至洛河岸邊,提前安排的小舟早已等候,登船之際,遠處火把搖曳,人影憧憧快速靠近。
孤舟數量有限,四百人想同時渡河,猶如癡人說夢,就算擠滿孤舟,也要分數十次才能渡到對岸。
劉黑闥拖著巨刀,率先來到後軍位置,先登營的弟兄親如兄弟,作為老大,怎能選擇先行潰逃?
剛剛登船的兵卒亦緊跟著放棄渡河,轉身過來與他並肩而立,坦然麵對即將到來的絕境。
“胡鬨!趕緊渡河,這是命令!”
劉黑闥怒喝一聲,下令兵卒趕緊渡河,平時對他唯命是從的勇士,此刻卻變成混不吝的兵痞,他們裂嘴大笑,對軍令置若罔聞。
堂堂七尺男兒,怎能苟活於世?為了理想信念,戰死疆場又當如何?
劉黑闥明白兄弟們的想法,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一人打斷思路:“將軍不走,他們都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