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晨光熹微。
河水把血液衝向下遊,逐漸消融於河水,血腥味卻飄出十裡,冬陽照在大地,橫死灘頭的隋軍兵卒觸目皆是。
薛德音及身後兵卒佇立山林之間,久久無言。
手中的信封被他揉成一團,敵人手段殘忍狠辣,沒留一個活口,此戰再次敗於少年之手,糧草被焚,十數萬將士麵臨糧儘援絕的境地。
昨夜襲營的隊伍馬回到洛口,人尚未到,遠遠望見洛口城外人頭攢動,守軍和百姓打開城門,迎接英雄凱旋。
遠遠望見歸來的勇士,所有人肅然起敬,百姓奔跑而去,他們提著籃子,捧著大碗,拎著食盒。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百姓的腳步卻漸漸放緩,乃至遲滯不前,捂嘴,掩麵抽泣。
歸來的勇士相互攙扶,遍體鱗傷,有人身上的箭矢尚未取出,每走一步,都會扯動傷口,臉色跟著扭曲。
有人雙腿負傷,褲腿的血漬凝結成冰,傷口皮肉外翻,步履蹣跚,他們咬緊牙根,儘量不讓百姓看出自己的狼狽。
有人麵色慘白,耷拉臂膀,斷掉的手臂傷口還在滴血,一手握著殘肢,高昂頭顱,臉上並無頹敗之色。
有人被抬在擔架之上,身上蓋著毯子,身下滲出血漬,疼痛讓他們表情變形,扭過頭去,隱忍不發。
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都是奮勇殺敵的英雄,不願讓百姓擔憂,更不願旁人看到狼狽。
有人負在馬背,四肢早已僵硬,戰馬托著他們前行,有人背著浸染至深色的布包,裝著同袍的零碎殘軀。
洛口軍民凝目注視,無不動容,他們盯著士兵的堅毅臉頰,想記住每張拋頭顱灑熱血的年輕麵孔。
他們眸光含淚,感同身受,心疼勇士的付出,感念子弟兵的守護,洶湧澎湃的情緒,濃鬱到就要噴發。
青壯年紛紛走出人群,伸手攙扶勇士,接過兵卒手中的擔架,扛起戰士背上的包裹,有人扯著嗓子嘶喊,像是宣泄,像是歡迎:“迎接大雪軍凱旋!”
......
大軍剛剛入城,遠處再次出現一隊戰馬,他們身穿黑甲,外披白袍,軍容整齊,一絲不苟,由遠及近,迤邐而來。
騎兵馬鞍後拴著一條繩子,綁著一到兩名俘兵,為首之人銀甲白馬,披風在朔風中獵獵作響。
見到少年,劉黑闥瞬間淚奔,丟掉巨刀快跑而去,雙膝跪地,抱著戰馬放聲痛哭。
李紹恭環視一圈,翻身下馬,衝著對麵先登營兵卒朗聲道:“勇先登營為了配合大軍作戰,而付出慘痛代價,李紹恭銘記於心,感念不忘。”
雙手抱拳,躬身彎腰,深深一揖,久久不起。
所有人再次動容,將軍的這一揖,對於他們來說,規格之高,亙古未見。
先登營兵卒躬身彎腰,抱拳回禮,缺少一臂的兵卒,緊握拳頭放在胸膛,彎腰回敬對方。…。。
回到營地,清點戰損,李紹恭心情沉重。
此戰先登營損失慘重,劉黑闥帶回殘兵三百,李紹恭帶回向西突圍的二百人,其他兄弟生死不知。
昨夜雖然燒毀了糧草,斬殺敵軍數千,李紹恭卻半分也高興不起來,總感覺自己的損失,遠遠大於對方,原因無他,隻是認為自己的兵卒,本就該淩駕於他人之上。
出發前,每個普通兵卒都揣了一封信,他相信,洛口西岸肯定還有兄弟們,內心祈禱王世充這次不要意氣用事。
下一步就是談判,麾下兵卒每一位都價值千金,李紹恭不會棄之不顧,營救袍澤兄弟,刻不容緩。
隻是,該派遣誰去談判,卻是有些為難,渡河談判之人,不能是武將,可洛口文臣除了魏玄成及長孫輔機外,再無能挑大梁之人。
長孫輔機前身乃隋朝臣子,他想脫離洛口,前往長安效命李二的心,至今尚未徹底消弭。
魏玄成心直口快,剛正不阿,能否順利促成談判?目前還猶未可知。
洛口西岸!
臥榻上的中年男子,身上散發上位者的威壓,將所有人都壓的抬不起頭。
嘴角抽搐,恚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