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暫的一個瞬間,埋藏在周排長記憶深處的某段記憶突然被喚醒。
那時他還是個鼻子下經常掛著兩條過江龍的小屁孩。
那天他被母親帶到了醫院,當時他還不懂太多事,隻看見母親不停地跪在醫生麵前磕頭,醫生苦著臉把她推開落荒而逃。
後來他才知道是父親在外麵乾活的時候,從腳手架上掉下來摔斷了腰。
母親借遍了親戚朋友的錢,終於把父親帶出了醫院,但那後來父親再也下不了床。
母親每天以淚洗麵,他也逐漸在母親的眼淚裡明白過來,父親再也站不起來了。
後來母親不知從哪聽來,說在很遠的地方有座道觀,裡麵住著得道的真人,能治百病,她便不顧家人的阻攔背上父親要去給神仙燒香。
他當時已經上學,懂了很多事,聽說了無數江湖騙子的套路,極力反對母親的迷信行為。
但母親比誰都倔強,他拗不過,便不情不願地陪著母親,坐上擁擠的綠皮火車去了那個地方。
一上山他便失望了,道觀很小很破,香火稀薄,隻有三四個道士,其中一個還是比他還小上一兩歲的小姑娘,穿著縫補了不知道多少針腳的破爛道袍,看起來跟要飯的沒什麼區彆。
道觀後院還曬著很多藥材,似乎道士們也要靠倒賣藥材補貼生活。
母親燒了香,給那個年紀最大的白頭發老道士跪下,講了自己家的遭遇,哭著求他顯顯靈,還把自己身上的錢全部拿了出來。
老道士瞧了一眼癱瘓的男人,又瞧了一眼他,隨後接過母親遞來的錢,從裡麵抽出兩張毛票揣進懷裡,把剩下的又還了回去。
老道士帶著自己那個屁大點的女徒弟,去後山裡弄了一大捆叫不出來名字的草藥回來做成膏藥,還教他們怎麼按摩。
後來他回家之後,就被母親命令著每天把膏藥敷在父親的腰上然後按摩父親的腰椎,他心裡很不情願,覺得老道不過就是赤腳醫生,怎能治好這種大醫院都束手無策的病症。
但作為兒子
,還是聽話照辦。
那些膏藥的味道非常刺鼻,沾到皮膚上會火辣辣地痛上一夜,他隻能祈禱著這種江湖偏方真能起點作用。
他按摩的手法很粗糙,父親經常被弄得很痛,但又怕妻子和兒子失望,往往都是強忍著不吭聲。
某一天下午他放學回家,一開門看到父親扒在門口,顫顫巍巍地看著自己。
“爸,你怎麼下來的?”
“我……我扶著牆慢慢走下來的。”
父親又休養了半年,總算能自由活動了,雖然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能隨意地跑跳,但至少比癱子強。
後來有個心善的老板看他們可憐,便讓父親去自己的廠子裡看監控,工資不多但能生活,千瘡百孔的日子總算又能繼續過下去了。
他一直不認為是老道的藥起的作用,隻覺得是父親身體自然恢複的。
但心裡難免總有股執念,想要再去看看那個老道士。
長大後存了一點錢,於是又坐上了火車,去了一次那個道觀,不過已經是很多年以後了,道觀比當年更加破敗,僅剩的一個老道士告訴他,當年那個老道士已經老死,觀裡沒有幾個香客,日子過不下去,年輕人隻能下山討生活去了。
等過幾年他也死了,這道觀可能就隻有孤魂野鬼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