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炘說:“公務員是我父母希望我去考試,我當時還沒有其他主意,想著考就考吧。駐外麼,也是差不多的原因。而且駐外期間不能辭職,我隻能回來再說。”
蕭綺沒接話。
她當然也和政府部門的人打過交道,知道與外交、駐外相關的部門有一部分人是留學生,但做得都不長久,聽說能超過三年的就是奇跡了。
陳炘也是留學回來的,留學的日子必然自由,而在體製內,不僅凡事都要守規矩,還要足夠的謹慎小心。
蕭綺問:“你突然選擇‘下海’,有沒有什麼特彆的感受?”
陳炘想了下,說:“有,我終於可以表達自己的觀點了。”
蕭綺:“什麼意思?”
陳炘笑道:“在我原來的環境裡,觀點越多朋友越少,生存越難,會顯得格格不入。某些時候,表達觀點甚至會樹敵,就像套個緊箍咒。”
接著他就舉了個小例子,是他的一位同事,平日裡勤勤懇懇,心眼也不壞,做事認真負責,按部就班,卻因為她翻譯的一本書出版了,她拿了點稿費,就被紅眼病同事告到領導那裡。幸好她一早就上報了這筆收入,而且收入不多,不至於上綱上線。
“聽上去的確有點窒息。”這樣的生存環境是蕭綺無法理解的,她問:“所以你就想掙脫出來?”
陳炘搖頭:“與其說是為了掙脫,不如說是不希望將來後悔。而且我也想知道,換一種生活方式,以我的能力能走到什麼位置。這就是一種人生測試,原來的我連測試機會都沒有,就被劃分到一份名單裡,安排好人生。”
安排好的人生,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
蕭綺沉默了。
她有些意外陳炘會跟她說這麼多,但同時又想到,或許就像他說的一樣,周圍沒有人理解他在想什麼,所以他就選擇不解釋。
這就像是與不合拍的人對話,對方覺得你可憐,你也覺得對方可憐,對方覺得你尖銳,你覺得對方有病。
人們總覺得,能讓一個人突然作出重大人生改變,一定是因為受了某種刺激,或是生了一場大病。
這就像一個抽煙多年的人突然戒煙一樣。
有煙癮的人都知道戒煙有多難,多痛苦,而九成以上的人戒煙是因為身體原因,自己意識到不戒煙不行了,於是下了狠心。
也有極少數人戒煙是突然的,毫無緣由的,氣管和肺都沒出問題,自己也沒受刺激,就是突然戒了。
有人就會說,這樣的人得多狠啊。
在蕭綺看來,陳炘差不多就是這種人。
她對他的濾鏡一下子就消散了。
那就像是一層迷霧,當迷霧揭開,真實浮出水麵,她才有些恍然,其實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就像他的表達方式一樣,他很少說“不”,卻也表達出拒絕的意思。
蕭綺垂下眼,吸了口氣,忽然間覺得頭腦一片清明。
她對陳炘笑了下,說:“我要回了。”
陳炘也跟著起身,送了幾步。
蕭綺想了下,轉身伸出一隻手:“無論如何,祝你前途坦蕩,晴空萬裡。”
陳炘看向那隻手,緩慢地握上去。
他很禮貌,沒有用力,感覺到蕭綺的手指有點涼。
待他下意識要握住時,她又抽離了。
蕭綺再次轉身,這次沒有回頭,一路走出宴會廳。
……
等坐上車,蕭綺腦海中忽然湧入她和薑禹的對話。
那天她玩笑道,說就喜歡他假正經的樣子。
薑禹笑著反問:“是喜歡我假正經的樣子,還是因為喜歡假正經的男人,才喜歡我?”
她當時隻覺得莫名其妙,並未深究。
如今回想起來,或許她對自己的喜好真是不太了解,反倒是薑禹看得明明白白。
外人都以為薑禹是謙謙君子,商界俊才,其實他心機深沉,將人玩得團團轉,彆人還找不到始作俑者。
所有人都以為陳炘風光霽月,純粹無暇,他心裡卻藏著許多質疑、不甘,一朝發作,讓人目瞪口呆。
就這樣,蕭綺想了一路。
等回到家裡,剛進門就聞到香氣。
薑禹正從廚房出來,手裡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小碗,說:“林阿姨包了肉燕,我煮了一點給你,趁熱吃。”
蕭綺沒接話,洗了手,連禮服都沒換,就坐在桌邊吃了起來。
她是真的餓了,宴會上隻喝了酒。
薑禹就坐在旁邊:“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蕭綺隻“嗯”了聲。
薑禹問:“怎麼餓成這樣,宴會東西不好吃?”
蕭綺:“那會兒沒胃口。”
等吃完勺子裡的肉燕,蕭綺緩了口氣,抬頭說:“猜我遇見誰了?”
薑禹:“誰。”
蕭綺:“顧奕。”
薑禹:“哦。”
蕭綺:“還有陳炘。”
薑禹神色略變,卻不是驚訝,而是說:“看來顧奕要重用他了。”
蕭綺問:“你知道他被顧奕挖角的事?”
薑禹:“先前聽顧奕提過,但我沒想到這麼快。”
蕭綺又低頭吃了個肉燕,然後才說:“我有點驚訝,我還以為……算了。”
以為什麼呢,她自己也說不清。
薑禹卻笑了:“或許是從一開始,你就誤解他了。”
蕭綺看向薑禹。
四目相交。
安靜了好一會兒,蕭綺終於問道:“你想說什麼?”
他們不是第一天認識,他隻要一句話,她就能感知到還有下文。
薑禹微笑著握住她的另一隻手,聲音沉著:“我知道你以前喜歡過他。但你看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