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很肯定人是不是還在,進去逛了一圈,在一樓沒找見人影,便去吧台最邊上的一個位子上坐了下來,點了杯水,盯住了下樓的樓梯。
有異性在旁邊位置上坐了一陣,有搭訕意願,但見他神色沉冷,就沒有開口。
大約坐了半小時,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踏著鑄鐵的樓梯下來了。
孟鏡年抬頭望去,一時頓住。
林檎正跟遲懌並肩走下來,遲懌殷切地同她說些什麼,她神色淡淡的,不過偶爾地點一下頭。
樓梯將要走到底,林檎無意識抬眼往前方望了一眼,腳步頓時一停。
酒吧走複古風格,布光不似通常的那般俗豔,四周燈光昏黃,像那種燃著煤油燈的小酒館。
孟鏡年倚著木質的吧台站立,穿著件黑色的半高領毛衣。深色襯得他皮膚蒼白,身影清瘦,格外的疏離冷淡。
遲懌也跟著停步,順著林檎的視線望去,挑了挑眉。
孟鏡年伸手往吧台上一撈,林檎才看見,那上麵擱著好大一束厄瓜多爾紅酒玫瑰,裹在雙層的黑色包裝紙裡,像穿著暗紅絲絨長裙,喝得爛醉的美人。
一行人都停下來了,一齊望向孟鏡年。
林檎下意識地抓緊了身側的欄杆扶手,看著孟鏡年抱著花,朝她走過來。
他停下腳步,把花束遞了過來。
“生日快樂,一一。”
聲音有些沙啞,像是患了傷風一樣。
林檎沒有接。看著那花,一時心亂如麻。她體會到,自己似乎沒有預計得那樣興奮,反而一切情緒都似隔了一層一樣,有種木然感。
孟鏡年低頭望著她,目光幽沉,片刻,他忽地往前逼近了半步,她本能地跟著退後。
孟鏡年微眯了一下眼睛,毫不猶豫地伸手,一把抓過她的手腕,徑直往外麵走去。
林檎掙了一下,沒有掙脫,抱著羽絨服外套的那隻手也去那他的手指,仍然無果。
就這樣,她腳步幾分跌撞地被他?到了酒吧門口,眼看著他不但不打算鬆手,還似乎要繼續這樣牽著她朝馬路對麵走去,她驀地刹住腳步,氣惱地一甩手臂:“孟鏡年,你能不能鬆手!你把我抓痛了!”
孟鏡年立即動作一停,轉過身來,低頭注視她一瞬,把手鬆開了。
一一,我有話跟你說。”
她手指圈住手腕,“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這件事在我這裡已經了結了。”
“一一,我......”孟鏡年卻似有非說不可的決心。
“......我已經做了決定,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再改變想法。”林檎打斷他,心裡有些許的慌亂,但很快還是過去兩個月間完全下定的決心占據上風,
孟鏡年嘴唇抿作一線,默了數秒
,低聲說:“一定要跟我絕交嗎?”
“......這幾天是我過得最輕鬆最自由的一段時間。”
沒有患得患失,沒有忽上忽下。不管孟鏡年是否也有那麼一點喜歡她,也不管他選擇冒險或者甘於守成,都和她無關了。
或許早該這樣。
原本,喜歡他這件事,就應該與他無關。
“......是嗎。”
林檎抬眼,睫毛微微顫抖,她寧願覺得是被風吹得:“今年這個生日,其實我也過得很開心。”
孟鏡年沒有作聲。
“對不起。就這樣吧......”林檎待喉嚨裡那發梗的感覺過去,將這稱呼從喉嚨裡擠出來,“小舅。”
孟鏡年半晌沒說話。
他站在燈光的暗處,眼睛徹底匿於黑暗,像夜霧行船,不見一絲光明的海麵。他不說話,她也覺得那海麵像是漸漸地結了冰。
原來她也可以傷害他,還這樣輕易。
這個認知並沒有叫她覺得好受一點。
許久,孟鏡年才出聲:“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林檎幾分張皇地回頭看了一眼,遲懌正站在門口,進退維穀,她把失焦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未察覺自己的神情簡直是在求救,“……...車你安排好了嗎?”
遲懌忙說:“早就等著了。”
“......有人送我了。”林檎輕聲說。
孟鏡年又默了數秒,把花遞給她,“花你收下。”
“......“
不遠處就有個敞開的黑色垃圾桶,孟鏡年看了一眼,揚手丟進去。
花束劃過一道拋物線,“咚”的一聲,穩穩地落入垃圾桶裡。
林檎喉嚨又梗了一下。
遲懌走上前來,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向著孟鏡年看了一眼,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腳跟像黏在了地上,艱難地抬了起來,而後繞過他,往前走去。
“等等。”孟鏡年忽然出聲。
林檎遲疑地停住腳步。
孟鏡年走了過來,到她麵前停下,倏然蹲下身去。
林檎低頭看去,一時震住。
她穿的是係帶的馬丁靴,左腳鞋帶鬆成了一團,大約再走兩步就要散開。
孟鏡年單腳蹲地,把那鬆了的鞋帶解開,兩手食指各勾住一條鞋帶,交叉繞過,抽出來,拉緊,打了一個不緊也不鬆的蝴蝶結。
高三那年,元旦節前最後一天沒安排晚自習。晚上跨年聚餐,因為下了雨,孟鏡年就開了車來接她。
次日是她生日,所以同學們送了她成堆的生日禮物,分了孟鏡年一半,她兩手都還是提滿了。
從學校走到停車處的路上,她鞋帶散了。
地上是濕的,不好把手裡的禮物袋擱在地上,正在躊躇的時候,孟鏡年把他提著的那些袋子遞給她,讓她抱住。
隨即自己蹲下身去,幫她係鞋帶。
給自己係,和幫彆人係不大一樣,他在那裡繞了好幾下,都沒有成功,最後勉強係上了,但難看得很。
她低頭望了一眼,笑說,這麼醜啊。
孟鏡年不服氣,說你等著,蹲在地上,當場掏出手機來,查了個教學視頻,看了一遍,說學會了。
把係好的鞋帶一拆,不過一秒鐘,重新係出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她那時候已經隱隱覺得,自己對他的依賴似乎偏離了軌道。
孟鏡年仰起頭來,笑問她“這樣可以嗎”,那一瞬間,她幾乎感覺自己心臟被揉皺成了一團,在緊縮的酸澀裡劇烈跳動。那一刻就徹底宣判了今日的命運。
此刻,林檎睜大了眼睛,才沒讓眼淚湧出來砸向鞋麵。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心軟,那沒有意義。
孟鏡年起身,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後退兩步,像是給她讓出了前進的路。
遲懌的車停在附近,一上車,林檎便把臉彆過去,朝向玻璃。
“......你要哭了啊?”遲懌探身過來瞧她。
“你閉嘴。”
“他都送你玫瑰花了,不就是那個意思嗎,怎麼不答應呢。”
“......你懂個屁。”
“美女,你講話好臭啊。”遲懌笑一笑,也不介意,施施然地點評起來,“其實你不答應,也是正確的。你倆現在不顧死活談一場,到時候家裡人發現了,頂不住壓力,還是得分。到時候可就不是哭鼻子這麼簡單了。”
“………………你好吵。”
“被我說中了吧?”
孟鏡年看著林檎上了遲怪的車,那車子停了一會兒,駛離車位,穿過狹窄巷道,彙入寬闊的主乾道。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跟了他們很長時間。
也不知是出於怎樣的心理,意識到了,卻還是繼續不緊不慢地跟著。
直到看見車子停在了梧桐小區門口,兩人下了車,一同走進去。
車子熄了火,他坐在黑暗裡。
石英手表分明是靜音的,可也仿佛能聽見它在腕上滴答走時的聲響。
那無形的塑料袋也仿佛也越紮越緊,空氣逐漸稀薄,幾近窒息。
一
點半、兩點、三點、四點.......
遲懌始終沒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