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夜蘆關(1)(2 / 2)

北唐 蠶室廢人 6453 字 2個月前

李文革緩緩地,卻是極為認真地,對著這批在他手下剛剛受訓了不到兩個月的士兵們一字一句地交代著。

“報告——”

毫無懸念,還是梁宣。

“講話——”

“請問隊官,如何才算是成為了一個老兵呢?”

李文革默默注視了他半晌,唇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很簡單,在兩軍陣前殺死一個敵人,把他的級帶回來……”

……??騎在馬上緩行出了長安,折從阮明顯感覺到自己老了……??若在以前,這樣的行軍,折從阮說什麼也是要與士卒一道步行的。

這是府州折家的傳統,長途行軍,除非作戰需要,主從將領及其他折姓子弟一律要下馬步行。

隻有與士兵們一起一步一步向前走,才能讓折家軍的士兵們感受到折家的存在,才能隨時隨地掌握軍心軍情。

士兵是人,會饑餓,會口渴,會疲勞,會感到前途無望。

當士兵們在行軍中感到饑腸轆轆的時候,他們會看到,折家的將軍們,折家的子弟們走在隊列中,他們的肚腹同樣在出陣陣鳴響。

當士兵們在行軍中感到口渴難耐的時候,他們會看到,折家的將軍們,折家的子弟們走在隊列中,他們的嘴唇同樣乾涸,他們的嗓音同樣沙啞。

當士兵們感到疲憊不堪身體像散了架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倒下來的時候,他們會看到,折家的將軍們,折家的子弟們走在隊列中,他們正在一個攙一個地堅持行進,他們的身上,都背負著三四個人的武器和行囊。

當士兵們在行軍中感到前途無望士氣低落的時候,他們會看到,折家的將軍們,折家的子弟們走在隊列中,他們在高聲地唱著粗鄙不文甚至帶些色情調調的歌詞,他們在興高采烈地講述著自己在曆次戰鬥中的見聞,他們在儘情地取笑契丹人,仿佛他們真的不堪一擊。

這便是折家軍的傳統,府州折家軍,便是依靠著這樣的傳統在藩鎮軍閥和強悍契丹的夾縫中頑強地生存下來的。

以一州之地,不足萬戶的人口,常年對陣驍勇強悍來去如風的契丹民族,五十年來從未退縮,五十年來從未妥協,敵人來一次,便戰鬥一次,即使天下皆降契丹,折家不降。

耶律德光可以擊敗天下英雄,可以入主中原,但他打不敗折家,他進不了府州。

折家軍的威名,便是在這一次次血與火的戰鬥中鑄就的。

府州的東麵是契丹,西南是黨項,府州地僅百餘裡,民隻三四萬,便是這彈丸之地,令如今天下最彪悍的騎兵也望而生畏——但使折家存一人,則府州不亡。

折從阮此次入潼關,帶了三千折家兵。

這已經是府州一半的鎮守兵力了。

在入中原之前,折從阮也曾猶豫過,抽走了這許多兵力,自己的兒子,還能守住府州嗎?

隨即他釋然,許多年前,自己的父親折嗣倫病逝時,麵對時年隻有二十歲的自己,也曾有過同樣的疑問。

當時,府州全部人口不足一萬,自己手中,隻有兩百大部分還拿著木棒的家甲府兵。

然而如今,府州日漸繁榮,人口翻了三倍到四倍,闔州已經擁有強兵六千,這是久經沙場磨礪,見慣了鮮血與死亡的六千人。

自己的兒子折德扆,今年已經整整三十四歲,自長興三年那次與黨項李家的戰鬥至今,他已經有了十八年的兵齡,身經大小百餘戰。

若是如此還守不住自己的家園,折從阮輕笑了一聲,那麼,府州折家這個名號也可以隨著自己的死完全抹去了。

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此次進關,“折侍中”

已經不能再想年輕時候那樣一路步行一路和兵士縱情歡笑,甚至在晚間紮營之後,在營地中巡視一圈都讓他感到分外的疲勞。

人老不以筋骨為能,折從阮今年已經整整六十歲了。

整整一個甲子啊……??他見證了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龐大的帝國的消亡,他見證了一個又一個王朝的興起和滅亡,他見證了十六個漢民族的老祖宗留給兒孫們的州郡被異族占據,他見證了同室操戈自相殘殺的悲劇一次次上演……??黃巢、朱溫、李從珂、石敬瑭、劉知遠,一個又一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霸主來了又走了,中原大地早已換了不知幾重天。

然而府州還是府州,折從阮還是折從阮。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身披甲胄的中年男子自後麵趕了上來。

是自己的兒子折德源,此次奉命擔任自己所節製三鎮的衙內都指揮使。

“三郎派來的人呢?”

折從阮笑吟吟輕聲問道。

“兒子打他走了——”

折德源有些氣餒,自己跟上來半句話還沒說,父親就已經什麼都知道了,這老頭子,精明了一輩子,如今風燭殘年了,還這麼明白。

“說罷,三郎那邊有甚麼壞消息,便是府州丟了,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折從阮彌縫著眼睛,坐在馬上懶洋洋地道。

折德源一點也不認為父親說的這個笑話有多麼好笑,因此他的臉上半分笑意也沒有:“三哥的信上說,麟州那邊出了變故,楊火山派人送信來,他那邊尊奉了太原劉家。劉家召崇貴入朝為保衛指揮使,信送來時,崇貴應該已經動身了……楊火山提醒三哥說,太原方麵似乎有和契丹合流的趨勢,若是成真,明年隻怕有大舉動,他要三哥提早做些準備……”

折從阮默默地聽完,絲毫沒有意外的意思,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淡淡道:“……他也難啊,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沉了片刻,老頭子輕輕問道:“妞兒……”

折德源似乎料到老人有此一問,急忙答道:“妞兒也隨著崇貴去了晉陽,楊火山讓三哥放心,不會有事!”

折從阮點了點頭:“既然他說不妨事,那便是真的不妨事……”

折德源又道:“延州李彬派來的那個管家,還在跟著行軍呢,我看他跟的實在辛苦,是成還是不成,父親就給他回個話吧!”

折從阮目中精光一閃,問道:“此事你怎麼看?”

折德源道:“延州方麵能硬一點,便能牽製住黨項的一部分兵力,明年若契丹和太原方麵真個要搞我們一下,黨項若是也跟著去給三哥搗亂,終究是個麻煩……”

折從阮冷哼了一聲:“哼,有我老頭子在關中,我就不信他李彝殷敢不顧銀夏跑去府州打秋風。他若真敢犯渾,老頭子也就不與他客氣,一把火先燒了他的夏州老巢!”

折德源苦笑了一聲,答道:“是!”

折從阮又想了想,問道:“這次從汴梁少府領出的步兵甲,除了運回府州的部分,還餘下多少件?”

折德源道:“八百一十三件,都在後麵的大車上。”

折從阮靜靜思忖了片刻,緩緩道:“今晚紮營,你清點出五十件,交給李彬派來的人帶回去!”

折德源應了聲是,見折從阮再沒說其他的話,便轉身歸隊。

折從阮騎在馬上一路向西行,兩隻眼睛卻眨也不眨望著北方,半晌,老頭子自嘲地搖了搖頭:“高家那些熊兵……能有甚麼指望……看來我是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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