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堂內總共不過百餘平米的空間內,竟然在一瞬間湧出了五六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人人身披製式步兵甲,手持加裝了金屬槍刃的木槍,密匝匝的槍尖從各個方向指向穿著一身步兵製式短袖袍頭戴氈帽的李文革。
眾多人同時快步移動的腳步聲擊打得地麵微微顫,這陣勢若不知內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是大軍對壘開戰在即。
高紹基身著一副明光鎧自帷帳之後繞出來的時候,李文革正在皺著眉頭評估自己麵臨的局麵。
最讓他揪心的是方才堂外傳來的兵器碰撞聲和喊殺聲,他聽得出裡麵有李護的聲音。
他已經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是一個圈套,一個誘使自己入彀的圈套。
雖然他不知道李福為什麼會出賣自己,但這個問題還不是他最擔心的。
高紹基動用這麼大陣仗,在白虎節堂內布置人手算計自己,不可能是私下行為,他一定已經獲得了高允權的授權和許可……??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不再忌憚站在自己身後的李彬了。
李文革最擔心的還是這個,如果說是自己的出現讓曆史的軌跡生了某種改變,使得高紹基再也等不及,也使得高允權的態度生了某種改變,決定現在就動手除去李彬,那就太糟糕了……??不對,李彬去三水,明明是高允權的差遣。
麵臨大變,他的心神受到了些許影響,但是稍一凝神他就立刻想到,如果高允權真的準備連李彬一起乾掉,就不會有意先將其調離延州再衝著自己動手了。
也就是說,高允權雖然同意高紹基搬掉自己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但卻並不想在李彬的眼皮子底下動自己,也就是說,他還在顧慮李彬的感受,所以借出使折家的名義把他差遣到三水去,為高紹基的行動掃清障礙……??李彬的影響力還在,這一點是值得慶幸的……??他已經來不及深入往下想了,因為高紹基已經自帷幕後走了出來,站在一大群衝著自己虎視眈眈的士兵身後——那是一個自己手中即使有武器也絕對威脅不到他的位置,而那個曾經被自己挾持過的陳燁,就站在他的身後。
自從就任隊官以來,李文革是第一次見到高紹基,但是從這個年輕人犀利的目光和那副趾高氣揚的神氣上他已經猜出了此人身份。
“高衙內?”
他嘗試著開口問了一句。
高紹基輕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扭過頭對陳燁問道:“就是他?”
陳燁點了點頭,目光中透射出一種刻骨的仇恨:“不錯,衙內,這便是那瘋子!”
高紹基嘴角輕輕上挑,衝著李文革露出了一個冷酷的笑容。
“高衙內最好命令堂外的下屬們住手,都是自家兄弟,若衙內對李某有何不滿,李某寧願束手就縛,還請衙內放過同來的弟兄,他是無辜的……”
儘管知道是與虎謀皮,李文革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此刻堂外的聲音已經歸於靜寂,李文革說這句話實際上不過是安慰一下自己罷了,李護一個人在外麵,身上沒有披甲,手中隻有一根削尖了的木棒,麵對著一大群全副武裝的士兵,那結果李文革已經不敢去想了……??好兄弟,我不該帶著你來……??李文革心中略帶苦澀地想道。
高紹基冷冷哼了一聲,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李文革,你有何資格與本衙講條件?”
李文革默然,他已經知道,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是白費,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會給自己任何談判斡旋的時間,他心中歎了口氣,自己一番辛苦掙紮,不想今日還是要將性命丟在這裡了。
他輕輕歎息道:“我不是在與你講條件,我是在勸你不要做傻事……”
“哐當——”
他話未說完,白虎節堂的大門卻被人自外麵打開了,堂中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卻見一個士兵渾身是血地喘息著跑了進來。
李文革眼睛一閉,不忍再去看堂外的情景。
“稟衙內,小人們無能……跑了一個……”
李文革一下子睜開了眼。
高紹基的眼睛立時瞪圓了:“跑了一個?”
“正是!”
“你們四個伍的守衛,居然還是將人放跑了?”
高紹基似乎有些不能置信。
“……那廝悍勇得緊,傷了四個弟兄,奪路逃出去了——”
上帝保佑——李文革心中默念了一句,儘管他在前世是個地地道道的黨員,理應屬於無神論。
他怎麼也沒想到,幾個月前還手無縛雞之力的那個小小書童,今日竟然能麵對武裝到牙齒的軍隊用一根木棍在連傷四人之後突圍衝了出去,他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評價了,究竟是這些士兵太無能了還是李護太驍勇了啊……??“……追回來——還等什麼?”
高紹基咬牙切齒地問道。
“不必費勁了,衙內!”
李文革不緊不慢地說道。
如果高紹基沒有封鎖城門的話,目前這府中的士兵沒有誰能夠追的上李護。
三個月來每天早上一萬米的長跑訓練不是白練的,李文革敢斷定,除了自己訓練出來的士兵之外,延州沒有任何一個步兵能夠徒步跑過李護——在不騎馬的情況下。
見那士兵沒有動,高紹基鼓了鼓眼睛,那士兵急忙跑了出去。
高紹基的目光又回到了李文革的身上。
“果然是個亡命之徒——連你手下的人也全都是些亡命之徒!”
高紹基緩緩點著頭道。
那個剛跑出去的士兵又跑了進來:“衙內——”
高紹基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那士兵有些膽怯地道:“外麵還有一個,怎麼辦?”
“砍了——”
高紹基厲聲道。
“慢!”
李文革一聲斷喝。
滿屋子的士兵都被他嚇了一跳。
李文革衝著青筋暴起的高紹基笑了笑:“衙內要是不想給高侍中惹大麻煩,還是不要濫殺得好!”
高紹基氣急反笑:“好你一個狂徒,你到說來聽聽,殺掉一個小兵,我能給侍中惹來甚麼麻煩?”
李文革淡淡道:“那個家夥是我抓來的俘虜,他是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的兒子……”
這句話又令全屋子的士兵和軍官愣了一下,高紹基嘿嘿笑了起來:“你還真會說笑話!”
李文革歎了口氣:“是不是真的,衙內審問一下他不就知道了麼?”
高紹基眼珠子猛轉,他實在有點拿不準李文革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這家夥還真是有這麼一股凜然的風度和氣勢,一大群全副武裝的士兵,居然還壓不下他的氣焰,李彬這老匹夫,怎麼調教出了一個如此難纏的角色?
“李彝殷的兒子又如何,定難軍如今臣事北漢,難道他的兒子做了俘虜便殺不得麼?”
話雖如此,連高紹基自家都覺得這句話說得有些色芮厲忍,他自己知道,若李文革說的是真的,老爹是萬萬不肯殺掉外麵那個人的。